皇上点着头,认为颜楚音说得很有道理。
“既然都是编故事,我们完全可以往每个故事里加一点特殊的料进去!”颜楚音有些激动,“就像老翰林的那本幼童启蒙诗集,每首诗或关于孝悌或关于忠义,我们的那些故事,别管它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防骗还是为了防疫,都可以加一些忠君爱国的思想进去!好比说防骗吧,那个故事肯定和骗局有关,坏人是如何设局的,好人是如何受骗的,受骗造成的惨烈后果是什么。到了故事最后,我们得安排一位聪明的好人来揭穿骗子,好人得善果,恶人有恶报。然后,这里再加几句忠君爱国的话,最好不怎么突兀的,能和情节关联上。”
“每个故事里面都有部分忠君爱国的内容,我看反对者还能说出什么来!”颜楚音恶狠狠地说。你反对什么?是反对忠君,还是反对爱国?想好了再说!
颜楚音这个法子,细究起来是有些流氓的。
但这样一来,那些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人,他们是不得不闭嘴了。
而对于那些觉得不能叫百姓知道太多、一旦知道多了就会民心晃动的人来说,小册子都已经如此密集地宣扬忠君爱国了,他们应该说不出反对的话了。
“咱们这小册子,虽然主要功能是防骗、防疫、普及律法、启发民智等等等等,但咱们明面上不这么说,明面上只说一条,这册子就是教全天下人如何忠君爱国的!”别看颜楚音年纪不大,他已经深深掌握了武勋不要脸的精髓。
音奴这小促狭鬼!皇上直接不顾形象地笑出了声。
“好好好!”皇上赞道,“这法子确实不错。”
“皇舅舅,您先别夸,给我攒着。我还没说到重头戏呢!”正好杯中的茶水凉得差不多了,颜楚音像喝酒似的一饮而尽,豪迈地放下杯子,“其实沈昱前些天还拉着我们,我、曹录、婓鹤和蒋陞,他拉着我们几个讨论边防问题。”
边防啊……皇上的视线从书架上一掠而过。
书架上摆着一秘盒,盒子里放着顺国公从西北递来的密折。他们君臣每月都会通信。有道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上不怀疑顺国公的忠心,他们的君臣情谊也不会轻易被人挑唆了去。但涉及边防军务,不是皇上一个“不怀疑”就够的!他要是什么措施都不采取,凡事只仰赖顺国公的忠心,那他根本坐不稳皇位!不说顺国公日后会不会变节,皇上都不敢确保自己是不是时刻英明的。
尤其是近来发生很多事,连皇宫都进了“耗子”,很难说顺国公那边的密不透风就是真的密不透风。根据手头现有的资料,那股在慈孤院里动了手脚、往宫中插人的势力,他们早几十年前就已经存在了……几十年够安多少探子了!
整个朝堂看似稳定,暗中却多有波澜。
在这个时候,西北必须要稳!
整个边防军务都必须要稳!
皇上的左手慢慢搭上了右手大拇指的扳指,不紧不慢地转了起来。虽然他看似十分平静,好像只是在考校颜楚音这个遖峯小辈的功课一样,看看他想出来的法子是不是真的绝妙,但其实真正熟悉他的人就该知道,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颜楚音还是那一副“我真聪明,我怎么这么聪明”的骄傲样子:“我们以史为鉴讨论过换防的问题,但换防肯定是不成的。于是我说,与其这么折腾,不如直接往军中多放几个监察官,明的放几个,暗的也放几个,怎么的都够了。”
毕竟现在的顺国公还是很忠心的,对于忠心的臣子,这样的防备程度已经够了。如果再用别的控制手段,比如严格监视他的家眷,反而失了君臣之谊。
“但后来不就想起要在民间推广小册子了吗?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那么灵机一动,我忽然就把两件事放在一起想了。我忽然意识到,要是几个监察官不够,明的监察官可能会被收买,暗的那些可能会背叛,总归不能叫人彻底放心。那么……嘿嘿,如果军中的每一位士兵,如果边境城中的每一个百姓,他们人人都是监察官呢?总不能人人都被收买了吧?这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了。”
这听上去真像一个孩子在异想天开。
“那要如何确保人人都能成为监察官呢?”皇上笑着问。
“很简单,就和小册子一样,我们也在军中和边境城中发小册子,然后每一旬或者每个月都组织他们学习小册子。这个军中专供小册子的重点就两个,一个教大家如何分辨密探,另一个教大家忠君爱国。”颜楚音竖起两根手指,想了想又竖起了第三根,“若能教士兵一些战场急救常识,那当然再好不过。”
只要士兵们将忠君爱国牢记于心,他们忠的是君,爱的是国,是为君王而战,为国而战,为百姓而战,就不怕只知将军而不知皇上这种情况的发生了。
皇上顿时百感交集,竟是直接愣在了那里。
其实这法子不难。
但有用吗?绝对有用!顺国公既然是忠君爱国的,他就绝对不会反对在军中展开这样的教育,他甚至还会主动去推行!因为他也不想给外人可乘之机!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中央朝堂担心边将反了。而边将却担心中央朝堂担心自己反了。在这个玉玺上刻“受命于天”的时代,其实哪有那么多武官想反的?
可是,为什么在此之前,从没人想出这样简单又好用的办法来?
大约是因为……因为决策者眼中只能看到将军和各级官员,所以他们想出来的法子要么是限制将军的,要么就拉拢其他官员……他们看不到基层士兵。
那些最底层的士兵,在上位者眼中或许就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但颜楚音看到了他们。
他视他们每一个都为有血有肉的人。既是有血有肉,那必然有心。
第八十七章
皇上不紧不慢地转着扳指, 脑子里已经想得很远。
颜楚音这办法源于他的灵机一动,大框架是有了,但还有很多细节需要补充。皇上就在想这些细节。等皇上回过神来时, 便见颜楚音安静地坐在那里。
皇上在心里自嘲了一句。
他登基已有二十四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本以为已将心性彻底修炼出来了,不想今日就因为音奴的“灵机一动”破了功, 竟然没克制住内心的激动。
皇上立刻对着颜楚音夸奖起来, 夸得可实在了, 又要给他诸多的赏赐。
颜楚音对着夸奖照盘全收,却拒了赏赐。他今日本来就打算把私库捐了, 哪能从舅舅手里再要东西走呢。虽然舅舅赏他的东西都从内库出, 不走国库。
“舅舅政务繁忙, 我就不打扰了。我走了!”颜楚音飞快地跑出了御书房。
只要我跑得够快, 舅舅的赏赐就追不上我!
皇上盯着颜楚音的背影, 哑然失笑。过了好一会儿, 皇上吩咐近侍去请曹枋。这曹枋也是曹家人, 就曹录那个曹家, 算起来应该是曹录的爷爷那辈的。
人人都觉得定国公府没落了,却不知道曹家为皇上掌着暗中的势力。
曹枋是前一任的首领。现任首领叫曹项。首领的位置不世袭, 每次都是从同一辈的曹家人中选出最合适的那一个。因着曹家人丁兴旺,所以可选择的人选有很多。自从曹项能独当一面后, 曹枋渐渐退居幕后,主要负责培养新人。
但曹项前些日子出京去了, 负责策反闻柳氏, 也就是牟羊的妹妹。
皇上便又把曹枋重新启用了。
曹枋很快就来了。皇上问:“听说昨日东留园里有事发生?”
要是皇上问别的问题, 曹枋不一定能第一时间作答。毕竟他们这一股只忠于皇上的暗中势力有别于史书上的其他特务组织, 一般情况下不会去趴人屋顶或者钻人床底。但皇上问东留园,那不是巧了吗,东留园是他们的大本营啊!
说起来,东留园真是一个刺探消息的好地方。
遵循祖训,曹家每一辈都人丁兴旺,且男丁分家、女子出嫁时总要耗费许多钱财,所以定国公府在好些年前就需要典当祖产来度日了。对此,从没有人怀疑过。大家都觉得这确实是定国公府能做得出来的事。但东留园之所以被租赁出去,真正的原因根本不在于曹家“穷”,而在于这是一个很好的消息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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