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弦安点了点头,最近虽已入秋,但天气还是热的,尤其是白天,晒得人越发昏沉嗜睡,没说两句话,就开始打盹。
梁戍拈起一枚凉果,想了想,还是自己含了,屈指敲他:“闲来无事,不准备重新搭一搭你那个世界?”
柳弦安耍赖偷懒:“头疼。”
“头疼我便唤你出来。”梁戍道,“否则若一直锁着不去碰,将那些白胡子老头饿死了——”话说到这里,他又觉得饿死了也挺省心,算喜事,于是换了种比喻,“将那些白胡子老头都锁疯了,开始到处乱窜,我没法帮你去抓他们。”所以还是趁早规整,分批按次塞进琼楼玉宇里供着比较好。
柳弦安勉强坐起来一些,想了没一会儿,就开始皱眉。梁戍便与他坐得更近,身上檀木熏香沉而馥郁,与安神药有着差不多的功效:“不急,慢慢来。”
声音传入柳二公子的耳中,他在另一重世界里也就恍恍惚惚地看到了骁王殿下。
提着他那把很长的剑,正靠在一座华美的宫殿前,不耐烦地指挥诸位上古先贤们整齐列队,不允许任何一个人乱跑,举目望去,四方四正,简直比大漠里的军队还要更整齐。
柳弦安万分震惊地想,这可真是太厉害了啊!
第35章
三千世界里的一草一木, 皆是由世界主人亲自挑选栽种,而同理,世界的客人, 自然也必须得到主人的允许与邀请, 方能踏入。现在骁王殿下既然来了, 就说明在柳二公子的内心深处,其实也存在这么一个“长剑在手, 万军莫敢不从”的无敌大将军形象,不仅能统领全大琰的军队,也能统领四万八千岁的诸位先贤。
在广袤无边的精神领域里, 柳弦安坐在一只白鹤上, 慢悠悠地自由穿梭。被推翻重建的世界依旧是杂乱无章的, 他觉得自己未来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方能一一悟透天道,将这里变回井然有序的乐土。不过头已经不像刚被救出山洞时那么痛了,或许是因为弥漫在四野间的檀木香气很好闻, 又或许因为是提着剑的骁王殿下看起来万分安全可靠,所以能让自己在最放松的状态下,慢慢思考世界与本我。
然后思考着, 思考着,再慢慢睡着。
没办法, 精神太放松了嘛。
柳弦安脑袋直直往前一点,梁戍眼疾手快,伸手拎住他的后领。柳二公子处变不惊, 在梦中腾着云, 整个身体一飘,找了处软和地方继续睡, 连眼睛都没睁一下。
而这也是梁戍此生第一次被人投怀送抱,他单手虚揽住对方的腰,眉头微皱,一时竟像是将那场荒诞春梦又搬进了现实中,还顺道唤醒许多被遗忘的细节,美人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花心有人捻,晕晕如娇靥。
他发现自己的确是要比二姐卑鄙许多的。二姐喜欢美人,是喜欢纯粹地欣赏,只摆在后宫便已满足至极,而自己的见色起意,却裹挟着万般不可言的红尘欲念。
梁戍将人放到床上,起身离开马车。
没一会儿,柳弦安也双眼惺忪地跟了出来。主要是因为他睡着睡着,旷野间的檀木熏香味突然就淡了,费劲着急地醒来一看,马车里果然只剩了自己一个,于是稀里糊涂地就钻到外面找人,谁知先是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头,紧接着又是第二个不小心,一脚踩空向前扑去。
“公子!”阿宁吓得赶紧冲过去接,自然是不可能接到的,但柳弦安也没被摔,梁戍在空中一把将他提了起来,稳稳当当架在了玄蛟背上。
“梦游了?”
“没有。”
柳弦安刚才本来就处在半梦半醒间,跌倒时还当自己依旧在骑鹤腾云,并无丝毫慌乱。现在被放回马背上,也没觉得多庆幸,脑子依旧维持着懵懵懂懂的状态,打个呵欠,半天方才补了一句:“没有梦游,我是专门出来找王爷的。”
梁戍嘴角一扬:“为何要找我?”
“就醒了。”柳弦安牛头不对马嘴地应付回答,明显又是懒得思考,梁戍便也没有再催他,只放慢了马的速度。山林里的秋景实在是美,斜阳乔木,雁卷孤云,红叶流淌了满溪。
柳弦安的注意力也慢慢被林间景色吸引了,他打算往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也移植一片差不多的秋林,于是时不时就扭头看看两侧。过了一会儿,又问:“王爷喜欢红叶吗?”
梁戍答:“喜欢。”
柳弦安心想,那我就给你也种一片。
或者大方一点,干脆种个满山。
梁戍看他此时精神奕奕,像是彻底睡醒了,方才问道:“那些白胡子老头有没有再烦你?”
柳弦安先是纠正了一下,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而且并不全是老头,还是有很多香兰美人的,然后就又想起了刚刚的梦,便回过头:“这次王爷也在。”
梁戍不动声色:“也在论道?”
这话听着真的好鬼扯,连他自己都不信。
柳弦安果然摇头,他的表情绷着笑:“不,王爷在帮我维持秩序。”
梁戍敲了敲他的脑袋:“放肆,谁准你拉本王去干活的?”
柳弦安敷衍地“嗯嗯呀呀”,心里却想,反正我以后不说,你也不会知道。
他将身体转回去,继续闭着眼睛惬意吹风。梁戍也一笑,山间此时满是浆果落地后散出的甜香,他却更喜欢对方衣领间的味道,是极淡的草药与竹叶混合出的气息,沁润心脾。
高林挤在车夫旁的位置,揣起手看着两人,表情慈祥,好似一位欣慰的老母亲,王爷与柳二公子的关系,如今真是越来越好了。
阿宁也是同样的想法,因为先前他还能偷懒在公子身旁躺会儿,现在已经差不多一天到晚只能坐在马车外,要躺就去另一架马车上躺。他也曾经好奇,自家公子整天同王爷待在一起,到底在做些什么,于是大逆不道地偷偷掀过两次车帘——
第一次,公子在睡觉,王爷也在睡觉。
第二次,公子在睡觉,王爷在看他睡觉。
反正总逃不脱睡觉。
公子睡觉不稀奇,稀奇的是王爷竟然也愿意陪着睡,这与传闻中可太不一样了。阿宁便问高副将,在西北时是什么样的情形?
“西北啊。”高林嘴里叼着一根草叶,“若没有战事,只待在月牙城的骁王府中,倒也不算忙,不过王爷是闲不住的性子,顶多睡上一天,就会没事找……不是,就会去关心一下边境贸易,或者干脆带兵去大漠里打狼。”
对的,传闻里也是这么说的。
那为什么王爷在同我家公子在一起时,会变得如此安静沉稳?
高林其实也没想明白这件事。
阿宁分析:“会不会是王爷听懂了公子的三千大道?”
高林提出另一种假设:“也有可能是中邪了。”
而后者的可能性明显还要更大一些。
毕竟比起三千大道,自家王爷肯定更愿意给人三千刀。
阿宁:“……”
不可能的吧!
一行人又走了十余日,这天午后,队伍在树下休息。柳弦安懒懒打着盹,阿宁靠在旁吃着黄澄澄的野果,膝上摊开一本医书,有不懂的地方就夹一张书签,准备攒多了,等会儿一起问公子。护卫们与这主仆二人都很熟了,便打趣:“可真像一幅画。”
梁戍并没有驳斥这个说法,确实像画,倒是与美不美关系不大,而是画中人相互依靠的那份恬淡悠远着实珍贵,适合看客静静欣赏,只是还没静多久,山道上就由马蹄声卷起了一片滚滚烟尘。
众人都循声望去,柳弦安也睁开了眼睛,阿宁合上医书站起来:“好像是官府的人。”
“吁——”骏马脚力上佳,没多久就疾驰至眼前,马背上的人几乎是翻滚跪地,“王爷。”
“是你?”梁戍道,“起来吧。”
此人名叫华平野,曾是西北大营的一名先锋官,后来因为腿脚受伤,被调至翠裘城为官,年前娶媳妇,还托人往月牙城里带了满满一车的酒与喜糖。
“阿平。”高林扶着他站稳,“慢着点,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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