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柳弦安正与百姓挤在一起取暖,因为尚不清楚外头的战事如何,所以他们并没有点燃篝火,只能用彼此的体温抵御寒冷,没有一个人出声。青壮年们散开在四周,片刻后,突然有人跑回来提醒:“前头有军队!”
气氛一下就变得紧张了起来。
阿宁悄声问:“是王爷的军队吗?”
“不像。”王繁道,“大家提高警惕。”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提心吊胆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就在这种时刻,偏偏有个小娃娃“哇哇”地哭了起来,清亮的声音划破寂静夜空,令无数颗心都尖锐地一收缩!
妇人赶忙死死捂住孩子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人还没到,数十支燃火的箭矢已经射了过来!
“小心!”王繁扫落流箭,拎起柳弦安放到另一边,另有数十人立刻将他团团护在最中间。四周火把燃了起来,是叛军,有人大声命令:“杀了他们!”
苗常青拔剑出鞘:“随我保护百姓!”
青壮年们也迅速聚拢在他周围,密林中的寂静被扰乱,一半是哭声,另一半是杀声。
那军师站在高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落在柳弦安身上,而柳弦安也正在观察他,生着一副高颧短脸,长相不似中原百姓。
“王大哥,你去抓住那个人!”柳弦安道,“最好留一条命。”
王繁招过三人,飞身掠上高岗,而那名军师也向后飞掠,功夫比十个袁纵相加还不止。
柳弦安踮脚:“别让他跑了!”
军师眼底露出一丝古怪而又诡异的笑,他腾挪躲过王繁等人,却没有往更远处逃,而是突然转身扑向柳弦安,手中撒出一把闪着蓝光的暗器。
“叮叮咣咣”的金属碰撞声,以及骨肉破碎声。
所有暗器都被一件巨大的玄色披风卷在一起,而那名军师也被人拧住脖子,重重扔在了树上。
柳弦安高兴道:“王爷!”
他立刻跑过去,也不管脚下踩着什么东西,“嗖”一下就一滑:“啊呀!”
梁戍面不改色地张开手,将人稳稳当当接到自己怀里。
第50章
柳弦安此时尚未卸去易容, 顶着如此憨厚刚毅的一张脸孔,不管做什么,都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正直感, 自然不会令旁人产生任何不该有的联想, 况且在听到“王爷”两个字后, 百姓简直各个大惊,如同见了鬼一般, 纷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言,更没心思去看两人这搂搂抱抱。
所以眼睛很痛的依旧只有高林。
梁戍将柳弦安轻轻扶稳,见他并未受伤, 方才转身看向树下。侍卫们已经将那名骨碎肉裂的军师抬了过来, 对方奄奄一息地喘息着, 头被撞成了猪头样。柳弦安道:“在王爷破城之前, 这人就迫不及待想杀光百姓,在城破之际,他一不参战, 二不逃跑,却连夜带兵搜山,还是想杀光百姓, 行为实在反常。”
梁戍听出他话语间的意思,命两名护卫上前, 一刀划开军师的衣襟,扒干净一看,果真又有白福教的刺青。邪教借势天灾, 利用污吏, 再裹挟流民将整条白河流域搅得乌烟瘴气,这种事倒也不算罕见。梁戍道:“带下去, 将该问的都问个清楚。”
“是!”高林示意护卫和自己走,柳弦安也让阿宁跟过去,先替那名邪教徒止止血,免得审问到一半,人就死了。
现场的百姓此时依旧不敢抬头,直到被琰军拉起来,还有人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柳弦安便大声道:“战争已经结束了,大家别在这里继续站着吹风,快回家休息吧!”
已经结束了。听到这几个字,所有人都像做梦一样,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惶惶不安地等待了许多天的战争,等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错乱。火把连成火龙,琰军带着他们往家的方向走,直到这时,才有胆大的人敢偷偷抬头,看一眼传说中的骁王殿下。
并不凶恶,也没有青面獠牙,相反还很年轻英俊,目如朗星,穿银色战甲,握滴血长剑,眼神却温和得很,似乎还在笑,看着眼前的小大夫笑。
柳弦安的脸被面具捂得难受,一直在伸手捣鼓,梁戍便在他耳后摸索半天,仔细把整张揭了下来,又用指背蹭了蹭那泛红的皮肤:“自己回去上点药。”
“好。”柳弦安又回身望了眼百姓,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苗常青还带着他残余的部下站在原地。而老苗明显也被卸去面具的小大夫惊了一惊,瞪着眼睛使劲往这边看,梁戍注意到后,便问:“那人是谁?”
“……苗常青,也是黄望乡的部下。”柳弦安说,“但他一直在保护百姓,与袁纵并不是一路。”
“那朝廷也得先将人带走,不能就这么放了。”梁戍道,“待查明真相后,若当真有功,我自会从轻发落。”
“好。”柳弦安有些不放心,悄声道,“但苗叔腿脚不便,受不得潮气,能不能别关大牢。”
梁戍就吩咐亲兵在城中找了处空宅,暂时将苗常青与他的部下羁押,柳弦安也跟着一道进了城,先安抚了苗常青几句,又找地方小睡片刻,睡醒就跑到城外的营地里帮忙给伤兵包扎,如此一连忙了三天,连梁戍的面也没见着。
直到第四天的晚上,他在替最后一名伤兵换完药后,累得头晕眼花,连住处也不想回了,脚步虚软地走到安静处,就着泉水草草洗漱完,一屁股坐在地上,转瞬即睡,连一丝丝细梦也没力气去做,三千世界大门紧锁,谢客意图写在匾上,却仍有人硬要往里挤。
空气里是熟悉的檀香气息,柳弦安觉得这个人可真烦啊,于是大声学他说话:“今天我也打烊了!”
梁戍解下披风裹住他微凉的身体,双手环过肩膀,半跪着侧头问:“嘴里含含糊糊的,嘀咕什么呢?”
柳弦安睡得岿然不动,他在不愿意醒的时候,是天塌地陷也不会醒的。梁戍就没有再问,只将人打横抱起带回营地,放在自己的床上,想让他躺得更舒服些。可行军打仗,没有一丈宽红木大榻,只有窄窄一条硬板床,褥子都没铺几层,舒服不了。梦里的柳二公子便觉得自己正躺在一堆碎石上,皱眉心想,我怎么找了这么一个破地方,于是强撑着爬起来,眼睛不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别处走。
梁戍已经准备离开了,听到动静后回头,刚好接住迎面扑来的软玉温香。他猝不及防又哭笑不得,暗道一声要命,低头看着也不知是睡是醒的人:“你怎么还有梦游的毛病?”
柳弦安完全听不到,他赤脚软绵绵踩在地上,两只胳膊往梁戍肩头一挂,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来,睡觉睡出醉酒的架势,还是酒品不佳的那种醉,赖上一个算一个。
梁戍只得抱着他又回到床上,柳弦安却不肯松手,在梦中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像小猫蜷回窝里。梁戍半靠在床头,伸长手够过一边的被子替他盖好。心上人的呼吸近得就在耳边,梁戍掌心抚过他的墨发,又用指尖拨弄了一下耳垂,将碎发拢了,露出光洁白皙的侧脸,微微倾身,在那里落下一个吻。
趁人之睡,就是这么不讲武德。
但其实柳二公子现在也正在趁自己之睡,在梦里专注看人沐浴。可能是因为空气中的檀木香气实在太过明显,所以打烊的三千世界里还是混进来了一个骁王殿下,泡在白雾氤氲的温泉中,上半身一如既往精壮结实,却多了许多新新旧旧的疤痕。
柳弦安道:“我给王爷上些药吧。”
梁戍伸出手:“那你下来。”
柳弦安就站起来往温泉里走,却一脚踩空,整个人都向前跌去。他在梦中惊慌失措地挣扎,现实中的梁戍一把将人搂紧,安抚地拍了两下:“做噩梦了?”
而三千世界里的骁王殿下,也同样伸手接住了他,微烫的水四溅,柳弦安脸被熏蒸得有些红,心里想着,这也不算是噩梦吧,其实还挺好的,而且场景也很浪漫,粉白花瓣像雪一样漫天飘散。
一飘就是整整一夜,将整个温泉都填满了,睡仙却仍不愿意醒,最后还是被阿宁喊碎了梦境。柳弦安在一片四散飞舞的蝶影里睁开眼睛,敷衍地应了一声,又伸个懒腰,转身裹着被子预备继续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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