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各有伤亡的事。北边死了个猎户,丙子堂也折了、被抓各一个,算是两边打平。但北国的旗主硬气,一口气闹到可汗那边,成了一起邦交事件。
现在北国磨刀霍霍,准备南下报复。
温旻看完信报,蹙起长眉:“丙字堂这是在干什么?如今天下太平,北边新王登基后一直找不到借口打仗。这么一来,岂不是给敌人送口实?”
小七猛点头:“谁说不是呢!幽云王爷已在交涉了。发信痛斥章文棠,要他把丙子堂闹事那伙人在我们这边依法办了,给北边意思一下,就算是个交代。”
温旻点头:“幽云王爷镇守北关,有他在,北边不敢异动。怕只怕——”思索道:“丙字堂现在是赵廷宴带的,未必会那么痛快交人认错。只怕皇帝那边也不想听王爷的吧。”
小七凑到跟前:“这对我们来说却是好事呀!”
温旻斜睨着师弟:“何谓好事?你有什么打算?”
小七眉飞色舞:“之前不是说咱要造个势么——旻师兄可知,北国那边抓住丙子堂贼匪的是哪个?”
北国叫国,其实是个松散的部落联盟。称王的总首领对内叫可汗,下有若干个部落。部落的首领叫狼主,每个部落下面都有不少的“旗”,管事的便是旗主。
“旗”乃组织称呼,百人一“牛户”,十牛户为一“旗”。旗主掌握着几千近万的人头,算是贵族,乃各部落狼主的热门苗子。
小七现在要温旻猜北国那边抓人的旗主儿子是谁。
昔日维摩宗站在幽云王一边,对北作战不少,和对方实在很熟。但算来算去,只有从北境诏安的前丁字堂长老尔朱锡睿,是温旻认识的。
盘算到此,他笃定判道:“对方旗主是尔朱长老认识的人。”
“旻师兄就是高!”小七嘻嘻地笑了,将手放在温旻耳侧小声道,“那旗主叫尔朱伽,算起来是尔朱长老的侄子,但他们那边不通儒礼,不论这些个辈分什么的,就叫族人。正是尔朱伽的儿子将丙子堂的人抓了。”
前丁字堂长老尔朱锡睿出身是北国尔朱部落的勇士。简易遥走后,尔朱锡睿一直力挺温旻。但他一个异族人,虽脑袋聪明,性格却是大草原上直来直去的那种,最不喜争斗。见温旻被贬、小五台山易主,尔朱锡睿不想再多掺和,干脆辞去宗内职务,重回边境渔猎去了。
不想这几年过去,尔朱长老的侄儿已经独当一面成为旗主,侄孙儿还把维摩宗的人抓了。
小七眨眨眼:“尔朱长老最疼爱旻师兄。尔朱伽不卖别人面子,总要卖自己叔叔的面子吧!”
温旻浅浅一笑,端起茶呷了口:“而且,尔朱部族和我中原还算亲近,自然是不想打仗的。
“不仅如此,我猜所谓‘尔朱旗主将此事闹到可汗那边’,里面也有不少文章——北国可汗拓跋瑞麒上位多年,总想做些征战之事稳固王位,只是碍于我边境固若金汤,一直没有机会。这回出了几个丢人现眼的贼匪,正好遂了那拓跋可汗的心。
“不过,北边有幽云王爷镇守,拓跋瑞琪不敢轻举妄动,这场仗终是打不起来。我呢,亲自去斩了丙子堂那几个人,另一边去信求尔朱长老帮忙向他侄儿进言。尔朱伽卖我个面子,跟他们狼主和可汗说些软话。届时幽云王爷再出面斡旋,化干戈为玉帛,我那‘止战’的名声就凑齐了——小七,你是不是想让我捡个便宜,用这件事造势。”
小七见师兄对自己的计策完全看透了,忙不迭地笑嘻嘻点头。
嘎哒——
轻声脆响,温旻将茶盏放下。澄澈眼眸看住小七,深如一团永不见底的漩涡:“跟我说实话,这事和你有多大关系。”
小七脸一红,挠挠头:“嗐,哪能呢。”
可他看向师兄那双半分喜怒哀乐都不带的黑眸子,就忍不住心头发虚腿肚子发软,那实话也就不由自主地噼里啪啦全交代了:“嗐——我就……前阵子我不是在山上么丙子堂那几个人不是说抢东西么我正好听见了我就点拨了几句……”
温旻直直看进小七双眼,眸光已如冰棱一般冷透而锐利,似要将这调皮师弟的灵魂都刺穿:“你正好‘听’见了,就用某个法子给那几个没出息的丙子堂弟子指北边去偷盗东西。还指的正好是尔朱伽的旗下,对不对?!”
小七讪笑:“嘿嘿嘿……咱不是说了么,搞点大事给师兄造势。”话说一半,见师兄眸光愈冷,他只觉被利剑刺中,再也说不下去了。
温旻冷目盯住小七,威压如若泰山:“丙子堂几个人被异族抓住,你从中里外通气没?!”
小七意识到气氛不对,冷汗从额头和鬓角渐渐渗出:“没!真的没!我哪能里通外敌呢?我只是知道那几个病猫功夫极差又蠢笨常在河边走肯定要湿鞋!他们自己不争气沾了这种东西还想着去抢劫学艺不精让人抓了也活该呀!”
话到最后都快哭了。
温旻沉默着,静静看着师弟足无措。生生等了半刻,才面无表情地坐进椅中。
这段时间在小七感知,已经过了数个春夏秋冬。
想当年沈知行狂放不羁,管教弟子的很多事都是他吩咐大弟子温旻施行。这位旻师兄并没比师弟们年长多少,可性格之厉害、眼光之毒辣却一点也不好糊弄。只是温旻不常对师弟们发威,师弟们便也亲近他。但其实每个小弟子都知道——
旻师兄比师父还不好惹。
如今兄弟们都已长大成人,温旻威压更盛。又有宗主传人和护法身份在,更让师弟们都打心里敬他也怕他。
小七和温旻亲近,平时常开玩笑,却也知道师兄厉害。如今耍了回小聪明被看破,他整个人都要塌了,哭丧着脸杵在那里,声音有些哽:“旻师兄,你生气了……?”
霎时之间,温旻那周身利剑又收了回去。他平静地摇摇头,连语调都缓和了:“当年章文棠用卑劣手段对付我。不止你们几个兄弟,就连耿长老几位前辈都说过,若我想自立山头再建第二个维摩宗也愿意帮忙。我却没肯,而是选择发配来这敌人腹地徐徐图之。小七你可知为何?”
小七无地自容,大红着脸悔恨道:“师兄,我没想祸害咱们维摩宗!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当然想咱们宗内好好的……我,我……”
温旻指指旁边座椅和茶盏:“莫急,坐下来喝口水,慢慢说。”
小七这才转着腿肚子软软地坐下,一五一十招了——
“温神医”一事之后,温旻说还不够机缘回小五台山,需要继续造势,让足智多谋的小七想法子。
小七回到小五台山,一个又一个地想主意,偶然发现了丙字堂染“药”瘾之人经常做偷鸡摸狗的龌龊事。他出身大家族,又常年帮温旻传递消息,对外邦国事了若指掌,盘算了一下,想让丙字堂的人去北国出丑。
其时温旻人在邕州,书信来往不便。但时机瞬息万变,延误不得,小七办事向来利索,便自作主张地施行了。
是以,丙字堂几只笨鸟去北国偷盗,都是小七暗中使坏撺掇。他还能做得无声无息,到现在那几人都不知道自己当了人家的棋子。
但此事涉及两国邦交,何其凶险。若处理得不好,被朝廷拿住把柄,以后说不定就没有维摩宗了。
再者说,虽然北境有幽云王谢邕坐镇,不会轻易打仗。但事关千万生灵,岂能轻易拿来做筹?
那北国猎户虽为异族却也是人命,虽说是被丙子堂歹徒所害,但追根究底小七又怎能逃脱干系?
小七头脑聪明、性格活泼中见果决,施展此计不可为不妙。却还是少年心性,只看自己得失,完全没顾及大局。
老老实实交代完,小七坐在椅子里等师兄发落。温旻没怎么动怒,眼神却突然间有些空、有些远,甚至有些怀念。
小七看得心中忐忑,试探着叫了声:“旻师兄……?你罚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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