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是萧梧岐出的,他却也道:“梧岐虽然出了此下策,却也愿意挨上几刀。”
他一动,萧兰卿也跟着往前踏步,愿意帮大哥挨刀。
人声鼎沸如潮水,众人争先恐后,崇圣寺前扼腕之情一波一波地传递,人群中隐隐多了啜泣之声。
对面此起彼伏的人声,爨衡如泰山般难以撼动。他傲然往四下一看,颇有虽千万人亦不惧的气势,锐利目光停在哈马立色日则的身上:“日则,你也要逼我?”
哈马立色日则激动得耳边银环直晃:“爨伯伯,不戮兄弟不是坏人,晚辈见不得兄弟受罪!”
爨衡道:“我没有动他。”
哈马立色日则看了看远处的温、金二人,道:“但不戮兄弟不会看着不管的。”
“善哉——”性枯对爨衡道,“为师在此,没人能逼你。你若想继续便无需理会外界,可随心继续。”
爨衡听罢师父所言,豁地看向身后。
后面是五位老管家,有人依旧冷冷地看着温旻和金不戮,也有人眸光闪烁。段世祁自温旻走火炭之后便有些变了面色,现在干脆垂眸不看。
再后面是岩氏兄弟和白祈,更是早没在看了。他们全部泪流满面,眼神远远的,不知在想已经故去的兄弟,还是在想什么。
性枯的声音再次响起,虚无如空竹:“空了,莫看别人。你是他们的老庄主,此‘杀金大会’由你发起,也由你自己抉择是否继续。君子一言,抉择后莫要更改。”
爨衡看看师父,再看金不戮。
金不戮依旧不哭,只一双眼睛红得吓人。执拗地捉着空镜的刀,似要将那未来的风雨全都捉在手里。
爨衡盯住这样一个孩子,犀利如电的眸光开始发生变化。时而有莫测,时而怒火中烧,最后道了句:“算了!一刀给温旻个痛快!”
性枯道:“出家人不做夺命之事,这最后一刀便由你来了结吧——空镜,将刀给空了。”
空镜将戒刀横端,呈到爨衡面前。
爨衡最擅长使刀,一双铁手何止身经百战。他将戒刀握起,便似天神握住了生死之门的钥匙,更是握着温、金二人的生杀大权。
一步步向二人走去,似要打开金戈铁卷。
金不戮知道最后的裁决就要来了,目光中却全无惊恐,只大张开双臂拦在温旻身前,背后的雄鹰刺青在暴风中搏飞。
温旻依旧被性哀托着,虚弱道:“阿辽不必护着我,你也知道的,有些事无可替代。”
金不戮静了一静,回首看住他:“你一定要这般?”
温旻坦然笑答:“阿辽你来看我,一切便够了。”
金不戮突然问了件不相干的事:“小旻,你说过来世还要同我在一起。仍要做我的爱人,还要做我的师父,做我的宗主、我的父亲。这些话作数不作数?”
温旻眸光骤亮:“当然作数。无论生生死死,你我永不相负。”
如此之语惊世骇俗,周围却没一人惊奇或非议,只默默看着他们两人。
金不戮闻言而笑,鲜血泥泞的脸上绽开温暖柔情。雄鹰收拢了翅膀,他放下双臂,转回身将温旻胸前染血的金锁片摘下,戴到自己颈上:“此物送了我吧,来世好相认。”
“本来就是你的。”温旻入神地望着金不戮。金不戮也温柔地望着他,任四周滔天风浪,这二人却浑然忘我,两对眸光几经纠缠,最后透澈相契,是全然的死生无惧。
再也没有互相阻拦了。金不戮从性哀手中将温旻接回自己怀里,坦荡荡地看向爨衡:“对不住,爨伯伯,晚辈又食言了。现在我们谁也不要替对方死,有劳贵手,请让我们两个一起受这最后一刀吧。”
爨衡不多言,径直停在二人面前。
温、金一躺一跪,矮了不少。爨衡伟岸如山峰耸立,将最后那抹云遮月完全地挡住了,只给他们留下幽暗的影子。
但两人却浑然不绝,在生死边缘对望,仿佛不是要被砍了,只是要一起回到最初的故乡。
爨衡长臂抡圆,长刀过顶,正是明月刀法的起势,乃是兜头的一招。远处小七等人放弃了哀求,纷纷拉弓搭箭,齐刷刷瞄准了他的脑袋,只要爨衡动手,他们便是拼了和温旻反目也要阻止这场悲剧。
明月山庄一侧八名管家全部纵身上前,围成一圈护住老庄主。
双方这样一对峙,围观众人重新分成派系。全部拿出武器做好恶斗的准备,一场真正的雪暴就要降临。
风暴之中,只有崇圣寺的僧人平静不动。以性枯为首,全部静静地望着爨衡。
飓风即将卷起,人群后突然有声惊讶的喊叫:“爨伯伯——?!”
那声音很年轻,也很陌生,口音不是爨衡常听的。却不知为何,因这一声唤,他感到从灵魂深处蓦地一颤,似乎看见了爨莫扬再来。
愣怔的功夫,声音的主人已飞速跑到近前。是个十五六的少年,一身锦服,身后背着一双长短八斩刀,英俊高挑,乃是万遗。
万遗嘴上叫得亲切,其实还没见过爨衡。他跑到中央最先看了看已经没人样的金不戮和温旻,又看了看四周的大和尚,向人群里万字行的几个人点头安抚了一下,最后才将目光落到爨衡脸上。
一对上那张脸,万遗的两眼蓦地模糊。
爨氏父子太像了。
仰望着英武的爨衡,万遗心中涌起一个念头:这是莫扬哥哥的爹爹呀!
他恍然有种错觉,几十年之遥以后,他与莫扬哥哥携手相望,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脸。
不由地,万遗上了前,拉着爨衡的袖子又叫了声:“爨伯伯……”
话未说完,泪已流出了。
爨衡老当益壮,反应极快,见到万遗的一刻,拿刀的手已落下:“你是,万遗?”
儿子疼爱万字行的小当家,此事爨衡早听身边人说过无数次。他忍不住将眼前的后生上下打量,又问了一遍:“你就是万遗?你不是去了影竺国?”
万遗的眼泪扑簌簌掉落,拉住爨衡的手传过一阵温暖的热:“爨伯伯,莫扬哥哥管晚辈叫小宝。”
听闻儿子的往事,钢刀也成绕指柔。爨衡面色柔和下来,点头道:“好,小宝。是个精神的好孩子。”
万遗抹了把泪:“晚辈是出海了,可出发没多久便听说有这等事,便赶回来了。
“爨伯伯,我见了您好生高兴。以后我会像孝敬自己的爹爹那般孝敬您。待莫扬哥哥回来后,我们两人一起好好孝敬您!”
爨衡一双冷厉的虎目,直面成千上万敌人不曾有过动摇,听了这句却终于含泪:“我儿不知还活着没有。”
“当然活着!”万遗大声而坚定道,“莫扬哥哥一定好好地在哪里呢!他侠肝义胆,是您唯一的儿子,怎会不惦念父亲而独自离去?我陪您一起等着他,一辈子都等他!”
爨衡欣慰点头,慈爱地摸了摸万遗的发顶:“好孩子。我儿没白疼你。”
转而看向温、金二人,神色又恢复倨傲,对万遗道:“待伯伯报了仇,我们便一起等你哥哥回来。”
不待万遗开口,金不戮在远处道:“谢谢小宝专程赶回来。但不必管我们了。”
万遗哪能不管,一把攥住爨衡的刀:“爨伯伯,不要!”
爨衡不可置信,眸光恢复了一些冷硬:“他们害了你的哥哥和姐姐,你不想出口气?”
万遗的眸光也跟着变得犀利,看了看温旻,回爨衡道:“晚辈当然想给哥哥姐姐和明月山庄出气!可是——”
话锋一转,眼泪又流了下来:“莫扬哥哥就快回来了。他见到这些不会开心的。”
方才封皓秦就这么劝过,全然没劝动爨衡。
但万遗说得极快,不等爨衡反驳便接着道:“我知爨伯伯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即便莫扬哥哥回来也要听您的。您说如何料理此事,谁敢有半分不从?
“可是莫扬哥哥宅心仁厚,是个和您一样的英雄。他不想看着自己的事纠缠愈深,这才毅然选择离开。若看到江湖因他掀起风波,他一定会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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