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吹来,带着些北方的干燥,也带了些热。老杨树巨大的叶片在四周沙沙作响。
金不戮在沙沙的暖风中默了片刻,点头:“我陪你。”
温、金两人进了祠堂,只见前方牌位森森耸立,重重叠叠如小山一般。正中最高处有两座至高的牌位立在山巅,其上方墙壁并排悬着两幅巨大的画像。
画上是两个年轻的英武男子。皆戎装打扮,未戴头盔,以手扶剑。
一人天人之姿,面容五官华美无双,好看得有些过分了。一头浓烈红发微微蜷曲,散在身后如烈焰一般。眼睛不是纯净的黑色,微微带着琉璃般的墨绿,不完全像中原人。
另一人泼墨长发,相貌柔和,身姿比上一位有些纤瘦。却也是两眼煞气,目光如刀,看着不善。
温旻在前方行礼,金不戮则后方站着,正对那两幅逼真的画像,只一看画上两人眉眼间的锋利,便有一股寒凉与压迫自天灵盖钻入身骨,让他轻轻地战栗了一下。
温旻赶紧扶住他:“阿辽不舒服?”
金不戮想了想关于维摩宗的传闻,又看了眼画像正下方的两个大灵牌,问:“画像上是谢、楼两位开山始祖?”
温旻笑着点头。
维摩宗自塞外军家发端,发起者是两位大将军,一位姓谢、另一位姓楼,并称二位先祖。正是那至高灵牌所供奉的两位。
画上红发者是传说中的“谢二将军”,因在家中排行第二得此称谓。其母乃异族绝色,被献来中原,故谢二将军生就一副异族绝色容貌。他乃皇亲国戚,算辈分还是当今皇帝谢烨弘百年前的远祖,是在太庙享有牌位的王族。只是江湖人尊称惯了,仍叫“将军”。
另一幅上的是谢二将军的副将,也是他从小到大的私卫,江湖人称“楼大侠”。实乃谢府豢养的死侍杀手,任务是从小到大保护谢二将军。在维摩宗创建之后仍一直追随主人,生前受谢二将军敬重,身后被尊为“双宗主”之一。
维摩宗每逢大事都要祭拜开山始祖,祭拜的便是这二位。祠庙里所留之画,乃二位先祖最英武时期的模样。
因维摩宗太过著名,这两位始祖的故事江湖中人都知道一些。但金不戮恐怕是天下第一个见到这二位真容的外人。由于吃惊或是别的原因,他连话都说不出,一双眼睛兀自望着温旻,眸光微晃,像只受惊的小鸟,满是惊恐模样。
温旻扶着他柔声道:“见自家先祖怕什么?有表哥呢!我早想带阿辽来这里看看二位前辈。”
金不戮心惊胆战:“二位前辈英姿卓然,我这不三不四勾引他们弟子的,看着便心虚。”
温旻在先祖面前没敢放肆大笑,只轻轻笑着将金不戮扶妥,严肃之间更见亲昵呵护,让人心中发暖。
他当着堂堂先祖的面,肃然道:“阿辽知道不知道,谢、楼二位先祖其实是一对。”
一脸义正辞严竟然说了件香艳异闻,还是当着正主的画像,真不怕一个雷霹下来。
这件事坊间不曾有丝毫流传,金不戮自然没听说过。他看看温旻,又看看二位先祖画像,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温旻倒无所谓:“有什么怕的?两位先祖是何等的人中龙凤?还介意别人说自己的身后事。要是他们介意,就不会并列受我等瞻仰了。”
金不戮困惑又好笑:“你们都知道?”
温旻得意地摇摇头:“我自己猜的。”
和着就温宗主一人在这儿八卦呢。金不戮差点没背过气去,拉着温旻便想往外走。温旻却来劲了,硬是拽着他道:“外人虽没说过,但你想,两位先祖风流倜傥,自小熟识,一直常伴,还都终身未娶,连狎昵女人都没听说。你说这能是纯哥们儿?”
金不戮淫者见淫,一想自己和小旻,脸都有些红了。
温旻轻轻捏捏他的掌心:“宗志里记了件事——当年谢二将军中了毒箭,需快速将毒液吸出。大夫建议用蚂蝗,可一时半刻哪里抓来?也有人建议用拔罐,正要去准备的时候,楼大侠已扑上去用嘴吸了。
“依传言,那伤在谢二公子大腿内弯,故而大夫们束手束脚。你说楼大侠去吸毒的时候心里怎么想的?谢二将军又怎么就随便同意让他吸?
“况且,吸毒之人要是牙齿有个虫洞,自己也就跟着没了。楼大侠却怕都不怕。”
楼大侠竟然用嘴吸谢二将军的大腿内侧……
金不戮听得脸上发热,却又从害臊之中生出些敬意和遐想:楼大侠真不知用嘴吸毒危险万分?
设想,黄沙漫漫,征战在外的两人从小扶持。其中一个中了毒,另一个不顾一切地去救他。这哪里是救?分明是也跟着不想活了。
金不戮不知小旻说这些做什么,又觉得这往事有无限深意,打趣道:“你们维摩宗是个怎么回事。”
温旻噗嗤一笑:“是啊,莫不是受了诅咒?专门拣男人下手。”
金不戮被这番没正经说得忍不住,笑着推了温旻一把,两人间轻松了许多。
突然,温旻又正了面色:“阿辽,我带你来此说这些个没边际的话,不是闲得发慌。只是想说,维摩宗不是全然没心没肺的。我们的先祖也是一对有情人。
“纵然我宗以前做错过事,但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我们重修旧好。阿辽可不可以,不要介怀这里了?”
金不戮猛地一震,有些不知所措。
温旻牵起他的手:“我们要在这里长长久久地生活。我想阿辽多了解些维摩宗。”
了解我的家。
了解我。
了解维摩宗每个人也是有血有肉,不全都是铁石心肠的狠人。
听下来、看下来这一桩桩,维摩宗何止是有情众生,历代宗主简直是个个情种。温旻故意说得平凡,仿佛村口小孩子讲自己家里糗事,便和另一个孩子建立起坚不可摧的友谊。其中含义至深、那因爱怜而来的卑微与小心,金不戮怎会听不出来?
他喉头一哽,再次望向谢、楼二人。
泪雾里二位先祖的犀利眸光也化作了温柔的秋水,直叫阳光都跟着柔软了许多。
金不戮没有回答温旻,而是正身而站,对着画像揖了一揖,喃喃道:“既是有情之人……也希望二位前辈原谅我吧。”
温旻将他拥入怀中:“过去的事又不是阿辽的错。现在你我再无芥蒂,哪里谈得上原谅呢。全都散了,对不对?”
金不戮垂下眼眸,噙住了泪珠不叫它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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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祠庙出来,温旻又神秘兮兮地拉着金不戮往右护法行止院后走。走过了花廊、穿过了中厅,来到最后一进院子里。
这最后几间房子一直做仓储用。温旻挑了间阴凉背光的,将他那宝贵的小衣裳、水晶球玉兰花,并薄荷草等等小物全都放了进去,派人好生看守。受新宗主大喜之恩,这几日库房也是张灯结彩,还未到近前便见小杨和一位穿着喜气的妇人守在外面。
那妇人珠圆玉润,站在一片华彩中,远远地便喜气洋洋行大礼:“大宗主,金堡主!两位新人好呀!”
原来她是指导婚礼的喜婆大嫂。小五台山上不少喜事都经大嫂把关,温宗主双喜临门,大嫂更是亲自张罗,从上谷郡便开始的喜气洋洋就是她的大手笔了。
喜婆大嫂早知温、金二人是男子成婚,不表露出丝毫的稀奇,只宽和地看着金不戮啧啧感叹:“金堡主是位如此潇洒英俊又精致的公子!瞧瞧,和我们温宗主站到一起简直是和氏双璧,老天钦点的一对!”
金不戮没经过这种阵仗,好像被婆家围观的新媳妇。红着脸却不忸怩,大大方地跟在喜婆大嫂身后,同温旻一起进入库房。
为了防止那些个小衣裳受日照褪色,库房常年隔光。大门打开,阳光如轻雾一般曲折地照入,显得幽暗神秘。
在这片幻境般的神秘里,烟尘在飞舞,光柱在散落。一大片灼灼连绵的红,突然映入金不戮的眼中。
那红张扬却宁静,挺拔更温柔,是两套正红的喜服大袍。长长的下摆,宽阔的广袖,架在衣撑之上仿佛凌空跃起的仙袍,呈现出一种近乎传说的飘渺与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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