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287)

　　他这句说得温柔，却带了内劲往出送，叫四周全听清了。

　　人们本以为温大魔头有什么嚣张陈词要说，没想他不说杀伐恩仇，却说二人相识和大婚。向着金不戮的人们“哄——”地一下都沸了，哭泣的哭泣，喊叫的喊叫，要爨老庄主高抬贵手，放过这对有情人。

　　金不戮因这句再扛不住，红了眼角。可他还是尽力提高声音道：“谁要和你大婚？我又不喜欢你！”

　　强忍泪意，摆出个狰狞的表情：“我是骗你利用你的！我身为孤山派弟子，就是想利用你们师徒报仇！我装瘸十多年，以色相诱你，和你大婚、跟你好，全都是为了挑拨维摩宗和明月山庄相斗！”

　　此番言辞狠辣，却到底是违心之语，金不戮先把自己说难过了。说到最后嗓音哽咽，一点底气都没有，色厉内荏的样子一看就是强行同温旻做切割。

　　现场明明如此悲壮的，温旻却硬是给听乐了。

　　就连观望的人们，只要稍微明白点的也都看懂了：

　　这都要死了还急着撇清关系，金大侠说对温大宗主没意思，谁信啊。

　　真正想祸害维摩宗的话，有这功夫早挑拨离间了！

　　金不戮看周围人反应奇特，完全没达到预想的效果，也知道自己说砸了。站起身便向崇圣寺内跑去，扔下句：“不戮一人做事一人当。诸位都走吧！”

　　前面闹成这样，崇圣寺内早有关注，几名小沙弥一直在山门后听着动静。金不戮冲到门前便拍，立刻有沙弥开门将他让了进去。

　　白祈和岩氏兄弟互看了一眼，白祈继续留下，岩氏兄弟则跟着往山门里面走。

　　温旻跟着跃至山门前，却被岩差和岩颂拔刀挡住。

　　岩差狠狠道：“下一个就砍你的脑袋，别太着急了。”

　　身后一众维摩宗众听见大宗主被骂，跳脚的跳脚，骂人的骂人，磨家伙的磨家伙。一时间兵器声霍霍作响，反射熠熠火光而杀气腾腾。

　　温旻却一点也不生气，稳踏踏地向后一挥手。

　　小七跟在他身后也做了个手势。

　　两人一前一后，只分别做了个细微的动作，可一环传着一环如臂使指，一众凶神恶煞般的维摩宗众立刻安静下去，再没一人出声。

　　温旻见四周安静了，先向小沙弥一揖，表示尊敬，而后对岩氏兄弟道：“佛门清净，温旻绝不造次。”

　　岩颂也不多说，抬手便要关门。

　　温旻将门挡住：“凭心而论，纵然阿辽曾为了师门隐藏过身份，但你们同他一起长大，真觉得他是个大奸大恶的该死之徒么？”

　　岩差恨然：“还不都是你害的！”

　　温旻朗声道：“说得好！归根究底，对明月山庄动手的从来都是我温旻，阿辽不过是个由头罢了。我宗同贵山庄历来在江湖上南北并称，即便没有阿辽，也还会有别的原因造成你我动手。

　　“既然要报仇，干脆找正主——我就在这里，便让我代阿辽受死如何？”

　　啥？温旻要找死？

　　人们在后方听得真切，莫不倒吸冷气，就连主张“杀金”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温宗主带了成千上万的人过来，他说要死谁信呢。

　　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现场岂不血流成河？

　　维摩宗众更是紧张万分，碍于宗主命令没一个人敢出声，只紧张又愤怒地瞪住山门前的几个人，似随时要冲过去杀人剁肉馅儿。

　　岩氏兄弟谨慎地审视了片刻，异族俚语低声交谈了几句，最后由岩颂道：“等着。”

　　哐的一声，山门关上，崇圣寺前陷入诡异的安静。

　　其实有无数人可以越过寺院山墙去看，但爨老庄主在内，人们便暂时没有妄动。

　　温旻知道时候尚早，爨衡的性子定然要当众杀人明志，不会在暗地将阿辽害了，便也忍着没有进去。

　　一时间山门前安静无声。

　　过不多久山门再响，一条魁梧的人影出现在门后。

　　段世祁出来了，着一身灰色粗布的居士长衫，垂手相对。窄袖口里鼓鼓的，显然是攥紧了拳头。

　　温旻向段世祁身后一看，并未见爨衡。拱手道：“段大侠好。敢问爨老庄主何在？”

　　段世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愤怒的字：“你不配见。”

　　温大宗主乃是堂堂维摩宗的当家人，怎么不配见明月山庄的前任老庄主了？

　　就算三岁的光屁股小孩儿听了这话也要跳脚大怒，后面的维摩宗众更是想要上前杀人咬人。

　　越在这种时刻，温旻反而越稳。毫无宗主架子，却也不卑不亢：“段大侠来了也好，请允温旻说件旧事——

　　“当年岩祝大当家被害后，裴则曦、童兴等奸贼皆被家师斩杀报仇。家师更是断臂明志，以求不连累旁人。敢问段大侠还记得此事否？”

　　当年岩祝被害，刺杀朝廷官员给他报仇的乃是爨莫扬和哈马立色日则等人，包括白祈、段世祁都有参与。这事闹得他们几人遭四海通缉，差点连累明月山庄和三十二路山寨遭到朝廷剿灭。

　　沈知行出面为这几人顶罪，为此还斩断了一条手臂，终于换得爨莫扬等人自由，所以温旻对外仍然说是“沈知行杀人报仇”。但此事过程如何，段世祁自然十分清楚。当年爨氏父子好生感激，还曾当面向沈知行道谢，段世祁做为二管家全程经历，完全不能否认。

　　如今，段世祁见温旻旧事重提，冷冷地问：“你想说什么。”

　　温旻正了颜色：“爨小姐香消玉损让人痛心，但凶手根本不是阿辽，晚辈也没参与过分毫。明月山庄遭毁，温旻负有责任，但我小五台山也遭过攻打和报复。温旻有愧于爨庄主，如今老庄主想要报仇，温旻自然不会毫无担当，但一下取这么多条人命是不是有违江湖道义？”

　　段世祁暴喝：“大胆！你要讨价还价？”

　　温旻也抬高声音，气势渊渟岳峙，丝毫不输给老前辈：“温旻无意讨价还价，只想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放了阿辽，让我来担当此事。”

　　段世祁狐疑地望着他，冷电似的眸光将他全身扫了个遍。

　　温旻深知对方在此事上断然做不了主，坚持道：“温旻想见见爨老庄主。”

　　段世祁冷哼：“你不配。”

　　温旻全然没被激怒：“我有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也不等段世祁反应，转过身去，面朝崇圣寺阔达的广场，高声道：“维摩宗众听令——”

　　维摩宗众人立刻齐刷刷抱拳，包括左右护法在内，莫不恭敬地望着大宗主。阵容整齐划一，如若一支军队，一个乱看乱说的人都没有。

　　围观众人皆被这阵仗镇得一凛，莫不心中暗暗戒备，不敢有丝毫小觑。

　　温旻还是那沉稳的姿态，眼底却凝了些复杂的情绪。他逐一看向维摩宗众人，望着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望着一众自己亲手调教出的门人和弟子，像望着一个个亲爱的家人。

　　眸光一转，这些全都收去了，唯有锋利与沉静。温旻开了口，声音清冽，语调冷静，却若利剑划破长空，让每个人心中一颤：

　　“自今日起，温旻卸任维摩宗宗主。大宗主一职传于右护法漆烽。”

 

第456章 440. 去看一场烟火

　　维摩宗这边还没人明白呢。众弟子都是接了“誓死捍卫金堡主”的命令而来的，以为宗主又要使出绝世计谋，是以听着温旻辞任全都沉默不语。就连小七也只是眨着眼睛等下文，一个“不”字都没说。

　　温旻继续沉稳地吩咐：“继任大典不及准备，劳漆宗主安排一切后续吧。此小印收好，另一枚大印在书房柜中，柜子钥匙也在此。众长老都在，便是传承的见证人。”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枚拇指大的小金印，尾部拴着把钥匙，啪地一下就丢给小七了。

　　众人这才发现不对付。

　　这……宗主金印？

　　此印不能随便扔吧……

　　温宗主来真的？！

　　维摩宗上下愣了一会儿，眼看着一串金晃晃的小东西映着火光，从大宗主手中向右护法飞去。人们这才哗然大惊，惊叫的惊叫，困惑的困惑。游一方等人干脆拔腿往前冲，怕那重要东西被别人抢去了，也要找温大宗主问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