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来人身着一袭紧身的鱼龙服,广袖流云间愈发显得身形挺拔,五官俊美如俦,华发高束,鼻若悬胆,眸如寒星,神情冷若九天霜雪,叫人望而生畏。
他打量了苏长音的面庞好一会儿,眸光微动,“倒是轩若朝霞的人物。”
他的嗓音很冷,一如他的人。
明明身处朱壁辉煌的殿宇之中,却犹如一把栖息于寒潭中的长剑,无声无息的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冰冷之意。
此人正是叶庄。
苏长音:……
他原本的满腔惊吓直接变成了惊恐!
见鬼,这个狗男人怎么在这里……哦对,叶庄身为大理寺少卿,哪里有案子哪里就有他。
……该死的狭路相逢。
前日发生的种种犹在眼前,苏长音一时拿不定对方是否发现了他的身份,慌忙垂下头来,僵直着身子,白玉般细腻的额上冷汗津津,“大、大人过奖了。”
因为太紧张,连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
叶庄双眸微眯,没有错过对方的失态。
“敢问苏太医,十日前吏部尚书卫严卫大人曾于常生院请医问诊,是你给卫大人看的诊?”
“正是微臣。”
“配的什么药?”
“卫大人所患乃是肝胃不和之症,所配的药方不过是寻常舒肝和胃的方子,取当归、陈皮等药材研磨后制成药丸,常生院均有记录在册,大人可以查证。”
一个接一个问题砸了下来,丝毫不给苏长音喘息的时间,然而苏长音却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原来只是查案啊。
看样子叶庄并没有认出他就是那天的人,这样他可就不方了!
作为一个现代医学考研狗,他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信心的,虽然不知卫严因何而死,但绝无可能是因自己诊断配药而丢了性命。
苏长音心念电转,就在此时,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愤然斥责:“胡言乱语!”
声音之大,犹如惊雷落地响彻朝堂。
苏长音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正前方一个头发花白的臣子手持笏板出列,他约莫六七旬的年纪,面容苍老布满丘壑,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瞪过来,闪烁着怨恨阴毒的光芒,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此人正是卫严的手足兄弟,当朝丞相卫春明。
“宴会当晚我三弟分明还好好的,入暖阁歇息时只吃了你配的药,期间没有任何人出入他的房内,待内侍察觉我三弟身亡后,大理寺于房内四处检查不见异常,唯有你的药瓶不翼而飞!”卫春明咄咄逼人,“倘若真如苏太医所说药没有问题,为何独独缺了你的药!”
卫春明说到最后,情绪十分激动。
一旁的陆院判听不下去了,他本就是个极护短的性子,常生院在他管辖之下,苏长音又是他极为看重的后背,眼下无凭无据,岂会让下属被人欺辱了去。
登时上前两步将苏长音护在身后,冷笑一声:“卫大人,此事尚未证据确凿,仅凭这一点就下断论,未免太过草率了一些,有失当朝丞相的公正气度。”
卫春明怒不可遏:“药瓶不见便是证据,难不成还能是我三弟自己毒死自己?”
陆院判呵呵一笑:“说不定正是如此。”
卫春明气急:“你……”
苏长音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锋,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忙澄清道:“还请诸位大人明察,微臣与卫大人无冤无仇,断不可能加害卫大人,兼之卫大人的药虽是小人所开,但制药过程和药材筛选皆是院中几名药童所为,送至卫府后更是转折不知几手,难保药丸仍是原来之物。”
卫春明冷哼一声:“无需苏大人提醒,但凡与此事有牵连的,一个个都要缉拿归案。”
叶庄原本还饶有兴致,坐壁旁观一场好戏,听到此处,修长的眉目不由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的看向卫春明:“卫丞相倒是好大的口气,立案查办素来是大理寺并刑部的职权,到是不知丞相何时能僭越了?”
他虽是笑着,但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看着卫春明的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卫春明悚然一惊!
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堂堂丞相竟然在朝堂上大言不惭干预其他司省政务,对方还是朝中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煞神。
要知道叶庄行事全无章法,上一个敢对他指手画脚的人已经身首异处,卫春明越俎代庖,无异于把自己往刀口上送。
回想起那个被诛于马下的言官,卫春明吓得脸色发白,虽然自己身居宰相之位,但他毫不怀疑叶庄疯起来一样照砍不误。
他擦着头上渗出的冷汗,张嘴企图辩解:“不、王爷……”
叶庄长身玉立,笼着袖子微微歪头打量他,眸光微冷,唇畔含笑,“怎么吓成这样,本王又不会吃人。”
不会吃人,但是会杀人。
苏长音心想,卫丞相都快被你吓死了。
就在此时,高坐龙椅上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帝终于发话了,只见他苍老的面容显得十分不耐:“朝堂之上喧哗争吵成何体统!卫严身死之事自有大理寺和刑部查处,卫爱卿纵然痛失爱弟悲恸不已,但也不可迁怒他人。”
皇帝开口就是一顿责骂。
卫春明听了却像是得救了一般松了口气,连忙躬身称是。
皇帝看向叶庄,这才怒容微缓,语气缓和的吩咐道:“卫严一案就由大理寺少卿立案调查调查,至于配方子的太医……到底难辞其咎,在大理寺还未找到真凶前停职处置,协助大理寺办案调查,直至捉拿真凶后才官复原职。”
叶庄收回视线,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拱手领命:“臣领旨。”
皇帝揉了揉额角,神色十分疲倦:“朕乏了,都散朝吧。”
第6章
大梁朝皇帝年过六十,身子骨早已不复从前,近年来越发疏于政事,性子较之以前也变得喜怒无常,此时他面容一露出倦色,朝臣们大气都不敢出,连忙点头称是。
苏长音逃过一劫,虽然被暂罢官职,但比起被大理寺捉拿严加拷问,已经是从轻发落。
走出沉闷的金銮殿,苏长音忍不住松了口气,连忙对身侧的上峰行了个大礼,拱手称谢:“多谢大人为卑职申辩冤屈。”
陆院判连忙将他扶起来,面容和蔼:“不必言谢,你是我极为看重的后辈,性情品德我心中有数,医术更是高超卓绝,卫尚书之死断不可能与你有所牵连。”
苏长音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知道陆院判一直对自己青睐有加,这其实还是占了上辈子医学生的便宜,才在众多同僚中脱颖而出。
陆院判顿了顿,又说道:“卫丞相对你敌意甚重,这其中不仅仅是卫尚书中毒身亡之故,恐怕还牵扯到与你父亲的恩怨,你要多加小心。”
“与我父亲的恩怨?!”
他家那个一辈子教书,整天窝在家里看书品茗侍弄花草的老爹,能与卫丞相有什么恩怨。
苏长音呆了一下,微微睁大的清澈眼眸露出几分迷茫。
陆院判一见他这副阳春白雪的模样,忍不住在心中摇了摇头,张嘴正要说话,就见叶庄与卫春明一前一后自殿内走出。
在大殿中连续被呛声,卫春明的脸色不太好看,看见苏长音两人便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唯有叶庄停在两人面前,神情冷然,语气平缓问道:“苏大人已暂免官职,不知陆大人还有何要事吩咐?”
陆院判下意识摇头,就听叶庄接着说道:“既无要事,那苏太医便由我领走了。”
苏长音呆了一下,脱口而出问道:“走?要去哪里?”
叶庄静默一瞬,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神色古怪地看着苏长音,“圣上命你协助调查,自然是与我去寻找线索……难不成你还想站在这里,等坐实了凶手的罪名,然后再锒铛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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