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锁紧江恶剑一瞬发僵的笑容,司韶令又紧接着问道:“你当初一心打算娶林厌,为什么偏在那日改变主意了?”
“仅是因为,你不再是天乾?”
“那你放弃与他的约定,并非不喜欢,而是碍于同为地坤,不愿耽搁他么?”
“……”
没料到自己的表白反而在司韶令心里又激起这千层波澜,江恶剑心下微有悔意,停顿须臾,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对林厌……早就已经没有那种心思。”
可惜,其中缘由在江恶剑脑中一刹闪过,掺杂着那日所有刻入骨髓的,他已许久都不曾回想起的不堪,江恶剑瞪着眼睛,面对司韶令眼底灼烫,实在难以启齿。
“为什么?”奈何司韶令不肯放弃地追问。
“……”江恶剑凝滞半晌,再三努力,依旧一阵尴尬的沉默。
他干脆话锋一转,答非所问道:“你刚才说的铜钱……”
“那个是因为,林厌送的那一枚,上头实际有一道不怎么起眼的豁口,可我那日……恰好发现耳朵上这枚,竟是完整的。”
说着江恶剑又一笑:“后来我反复回忆,想到这铜钱曾被我不小心弄丢过,是你帮我找回来,自那之后,我就一直戴在身上。”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并没有找到,为了不让我失望,才特地又另换了一枚新的给我,谎称是——”
“你猜错了,”司韶令这时打断他,倒不打算隐瞒,“从一开始我就看那铜钱不爽,所以不是你自己弄丢的,是我趁你不注意,扯下扔了。”
“……”
江恶剑闻言愣住。
江寨覆灭之后,除了妹妹,他本对一切再无眷恋,只念及那铜钱算是司韶令的一番心意,所以才没有舍得丢弃。
却怎么也没料到,原来……是被司韶令故意调换了?
而不待他再细细体会内心顷刻铺散开的惊诧,司韶令随后又开口。
“我从未强行问过你,但直到现在,你依然不愿意告诉我,那一日在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是么?”
俨然听出了之前江恶剑有意避开关于林厌的事,司韶令再说话间,语气已倏地冷下。
“……”江恶剑凝望着他眸底阴霾,不免想起他在北州王庭因林厌而失控的那几日,心里已隐约清楚,所有涉及林厌之事,似乎都是司韶令的逆鳞。
但这一次,他无法如司韶令所愿。
他不在意任何人的耻笑,却唯独对司韶令,有些事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阿邵……”
江恶剑哑声轻唤,嗓音破天荒的泛起氤氲,裹着多年来已鲜少流露的糯软,忽地撑起身,去亲司韶令近在咫尺的嘴唇。
莫名的,他无比渴念刚重逢时,司韶令曾在他脸上密集落下的吻。
却未成想,江恶剑抻着脖子才刚一触及那片柔软,只觉勒紧的喉咙一松,下一刻,连同紧覆在身上的暖意也消失不见。
“你不想说,今后就在这案上睡吧。”
第128章 赌气
破天荒的,这一次江恶剑没有妥协。
他几番试探着向司韶令示好,皆是被回以冷眼,甚至司韶令又如先前生气时一样,不允他们之间有任何碰触,像个发脾气的倔强孩童。
若放在以往,江恶剑定然无法忍受,心虚又急迫,恨不能把尾巴摇到司韶令的脸上。
然而接下来几日,他们虽寸步不离,江恶剑却也铁了心,始终不肯解释。
也不排除是历经一切过后的“有恃无恐”,他不能否认,如今面对司韶令的冷淡,自己在无奈之余竟也生出了少许憋闷。
尤其,近来天色同样连绵不断的阴晦,风雨浸透檐角的惊鸟铃,发出一声声潮湿的急响,整日萦绕,令人心下难安。
“你今夜别跟进来了。”江恶剑撑伞正与司韶令行至门前,耳畔淅淅沥沥间,竟忽地传来司韶令一声冷语。
司韶令刚被青邺王传召归来,命他尽快默写出一份清心曲谱。
眼下清心曲能够压制鬼士的说法已不是秘密,无疑引来了一些江湖中人的虎视眈眈,可惜当众人真的寻找起来,便会发现习得清心曲的人并不常见,更鲜少有人见过真正的谱子。
“你早就告诉他们关于清心曲的事,却过去了这么久才找上你,定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信任你。”像是没有听到司韶令的驱赶,江恶剑紧随他进入屋内,语气凝重地继续道,“现今他们寻不到曲谱,才不得不需要你,但还是不曾向你透露半点他们的谋划。”
从玄蓟死时口中那一句诡异的“青冥大业”,到青邺王庭对陶恣陶梧二人的格外重视,再到他们迫不及待的叫司韶令交出清心曲,青邺王庭必然在谋划着什么。
可江湖上倒也从未听说青邺和洗骨丹有何关联,更没有那么多如当初江寨般被迫分化的鬼士,他们这般急着得到清心曲干什么?
思忖间,江恶剑不由又问:“不管他们有什么谋划,为何要防备你到这个地步?会不会是……有对你不利的地方,怕被你阻挠?”
“……”
迎着江恶剑一番不无道理的猜想,司韶令却一声不响地转身挡在他面前,阻止他再向前踏一步。
江恶剑当然知道,司韶令的意思是他今夜需赶写曲谱,自己连桌案也没得睡了。
“我在地上睡得更香。”
而江恶剑说着便欲绕过司韶令,谁知司韶令这回直接动手,不客气地摁着他脸上的云火面具,连人带伞一起推了出去。
“……”
眼望着房门被司韶令自里头锁住,江恶剑只得叹了口气。
蹲在房檐底下半晌,他眉头又一动,起身跃入雨里,就那么离开了。
自不可能真的走远。
他在不世楼外巡视了一圈,趁无人注意,迅速又翻回了那一间连通密室的破旧柴房。
这条密道只有历任堂主知晓,所以他每次前往,务必小心谨慎,以防叫他人看去。
“谁?”
便在江恶剑一路溜回窄门前,正轻手轻脚卸了外头的锁,果然听见里面警觉的发问。
正是每日练习气息至深夜的陶恣。
“……”江恶剑没有开口。
而是窸窣脱下淋湿的外袍,只着一件白森森的里衣,发丝向前披散,遮住大半张面容,蓦地开门,撑伞而入。
“什,什么人?”陶恣吓得猛向后蹭去,惊愕不已地看着这猝不及防闯入视线的人影,只见其上半身几乎都被罗伞遮住,苍白袍底仅露出一双毫无血色的赤脚。
“吾乃阎王殿无常鬼,今夜来取你魂魄,还不速速起身同我前往地府受审!”江恶剑捏着嗓子厉声道。
惊得被锁在石床的陶梧也看过来,朝他发出两声警告的低吼。
“……”而陶恣不可置信间,似下意识反驳道,“我,我又没死,我不去!”
“没死?”江恶剑挤了声瘆人的怪笑,“你在一刻钟前练气不当,已经活活憋死了!”
“怎么可能……”
“你若不信,就再重复一遍方才是怎么练的!”
“什么?”陶恣闻言一时有些发怔,显然是没能明白这其中有何关联。
直到江恶剑又如鬼魅般猛地凑近,吓得陶恣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你别过来!我,我做就是了……”
说着,陶恣哆哆嗦嗦地又坐直了些,不忘安抚地朝陶梧挥动僵硬的手臂:“阿梧,别怕……”
而后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抬头大喊道:“江恶剑!疯狗!”
“……”
正玩到兴头上的人一顿,沉默片刻,终挪开罗伞。
“原来看出来了,”江恶剑意犹未尽地冷哼,“狗喘气虽然学的不咋地,倒也还没有傻到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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