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二人这番较劲无疑又带起簇簇涌动,让方才扑了个空正迷茫定住的江子温总算又有了动作。
见她短小的胳膊左右大张着,像生怕司韶令再逃跑了一样踉跄奔来,江恶剑思绪忽闪,不再一味逃跑,而是出其不意地旋身,矫健有力的一条长腿倏然直踹司韶令。
他这一脚可谓用心良苦,太轻则无法将人踹至江子温的怀抱,过重更不可,万一撞翻了江子温,难免会有摔伤。
也的确,他这力道拿捏得十分精准。
不精准的,是司韶令的反应。
江恶剑怎么都没料到的是,司韶令会硬生生接了他一脚之余,像是也早有准备,当即钳着他欲收回的踝骨,在江子温雀跃抱住他大腿的一眨眼间,猝然发狠。
扽得江恶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被迫也向他投怀送抱,且再无回天之力。
因为司韶令这一次隔着薄薄里衣紧攥的地方,让江恶剑顿如被点了穴的呆狗,愕然趴在他肩头一动不敢再动。
心下震撼——司韶令这朵师出名门的雪中傲梅,怎的也不讲武德。
而他不用回头也感受得到司韶令此刻的视线,那眼神极为赤裸,像是对他道——你再金蝉脱壳。
“……”
江恶剑一时目光萧瑟,胸腔却极为难受地跳动不已,直至他猛地垂眸,看见赢了游戏的江子温正兴奋地想要摘下眼前发结。
被司韶令又适合地按住。
“你先松开我,再从一数到三,你那个哥哥就回来了。”
江子温意犹未尽地问:“他可以再陪我玩吗?”
司韶令正欲顺势点头,却一顿,话锋转而道。
“他腿脚不便,这个游戏,只有我能陪你玩。若你喜欢,可以再找我。”
闻言面色一怔,江恶剑心跳骤然加快,可还不等他从司韶令这句话中捕捉到关键,只觉背上忽暖,先前情急脱去的外袍重新披了回来。
也在司韶令仿佛报复性地狠狠将他松散的腰身勒紧的下一刻,屋门大开,灌入摇撼天地的凛然西风,但出乎意料的,原本遍布雪泥的懅悚已经消散殆尽。
或者说,除了六道直挺深陷“鹤梦”的魁梧凶影,仅剩下孤零零的一人还在苟延残喘地与厉云埃纠缠。
倒也并非那名鬼士比其他几人强悍,而是厉云埃似乎有意留着他,逗猫似的来回闪避,偏不出手。
在江恶剑终被拎出门外之际,才几步垮至陶恣身旁,一掌拍在陶恣后心。
江恶剑也在这时猛然看清,陶恣颈间一枚银针划出皎皎曦光,转眼隐没于厉云埃的腾涌的青裘间。
恍然大悟,原来让人一瞬间陷入“鹤梦”的,是那枚几乎看不见的银针。
只需他拔出银针,梦便醒了。
果真玄妙至极,又如他人一般,有一丝丝淡薄的温柔。
可厉云埃为何要拖到现在才替陶恣解开?
内心正迷惑着,眼看陶恣猝不及防地从酣梦中醒来,厉云埃竟一闪身,放任那名杀红了眼的鬼士径直朝陶恣冲去,满目杀戮吓得陶恣瞳孔骤紧,忘记还手,木讷怔在原地。
江恶剑看热闹似地一笑,随即笑容僵在脸上。
因为他被司韶令裹着蛮悍内力的一掌掀了出去,恰到好处地飞扑在陶恣身上,二人一同摔入雪地,助这少年躲过了一劫。
看起来就像是,他奋不顾身的将人救下。
他娘的。
第17章 亲吻
当身后那险些一掌震碎江恶剑脑袋的鬼士也僵立不动了,显然被厉云埃及时制止,江恶剑终于明白,原来厉云埃之所以选在此刻解开陶恣的鹤梦,正是为了配合司韶令,成全他这一出“奋不顾身”。
看似性格悬殊的兄弟二人,关键时刻倒是不需言语,这一番煞费苦心的安排,可谓天衣无缝。
只可惜的是,迫不得已将人“救下”的江恶剑,心绪来回翻搅过后,双目终被弥天雪雾一点点封冻。
他此生不想要再救任何人,纵然世有千劫,皆与他这已死之人毫无瓜葛。
那是自五年前起,唯一支撑他这副朽败躯骨苟延至今的底线。
江水慈仁,心剑皆可渡,不过是一场旷古未有的笑话。
从无人渡他。
那么轻尘细草,浩瀚山川,统统毁灭又与他何干?
他自身承载祸难,受千夫所指,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谁又轮得到他救?
胸腔一寸寸爬过密集的不甘与无奈,看着身下分明对他恨之入骨的少年,江恶剑难以忍受地睁大双眼,眼底淅沥地漫出血光,像无数枯肢从深渊绝望怒号,呼啸间掀涌毁天灭地的巨浪。
每一道凶涛都裹着碎裂的记忆,是千万把剖骨利刃,将他在万丈血海里剜割。
他艰难喘息着,仍依稀可看见,江寨覆灭那一日,心中早已死去的瑟瑟身影跪在雪中头破血流的乞求;看见他被迫灌下洗骨丹化为地坤后周遭肆无忌惮的侮辱;看见他百般俯首,摧碎自尊,最终没能从他所救过的人们手中,求回一线生机。
看见江盈野临终前,骇如厉鬼的咬牙切齿。
——这就是你妄想与我划清界限的下场,你这孽子,连去九泉之下见你娘的资格都没有,她当初就不该冒死生下你!
于是恨意决堤,又灼灼化作滔天火舌,卷起摧枯拉朽的杀念。
江恶剑忽然抬起头,目光疯桀地看了司韶令一眼。
一双凄厉眼眸充斥血丝,看得司韶令神色瞬时收紧。
紧接着在江恶剑猝然一掌翻涌,朝陶恣迎面落下的霎那,司韶令向来沉静的视线也崩裂于咆哮朔风里,下一刻,略染急促的颀影已如破竹之势腾涌而至。
堪堪接住与陶恣面颊仅有咫尺相隔的戾掌,任由掌间杀机逬散,强行与江恶剑十指交错并拢,载着他整个人朝旁处翻滚数尺。
“江恶剑!”
自顾不得拂去沾满发丝的污雪,司韶令用力将剧烈挣动的江恶剑压在身底,竟也耗费大半气力,才勉强按住他另一侧暴戾不已的手掌。
“你先冷静些——”而明显因江恶剑此番抗拒超乎所想,司韶令紧蹙的眉间也映出些许猝不及防的狼狈。
谁知他话音未落,江恶剑却再也忍不住闷在喉间的一口腥甜,仿若糅杂极致苦楚的鲜血刹那呕出,更有星点溅在司韶令蓦地发僵的唇角。
只见他冲司韶令目眦欲裂地哑声嘶吼:“司韶令!你杀了我!”
“你今日不杀我,那我迟早杀了他!我说过我不救他,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你若是恨我,就算我求你,我求求你,你现在就杀了我!”
“我江恶剑除非死,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救任何一个人!”
一声声厉喊像遍体鳞伤之下已无出路的困兽,逢人乱吼,只求有人能够立刻让它解脱。
于是司韶令看着身下人撕心裂肺的绝望,在他仅剩灰黯的眸中更格外的悲戚,倏然怔愣住。
即便他心中信念始终岿然如山,此时此刻,心尖也像是绵绵密密地,陷入了迷茫。
无法否认的是,他的确带有些许对陶恣的私心。
他在擎山看着陶恣长大,心知那少年并非奸恶之徒,只因一夕丧父被仇恨蒙蔽,才变得行事偏激冲动。
他逼迫江恶剑救他一命,不过是想在整治他愈发娇纵的脾性之余,也希望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他至少不再对他刀剑相向,闹出不必要的事端。
至于,除去这一星半点的私心之外……
“呆狗……”
司韶令忽地垂头与胸膛仍激烈起伏的人额头相抵,无声呢喃了一句。
——我想救的人,从来都是你。
——我想要你活过来。
若他生而随性凉薄也便罢了,可司韶令偏见过他原本粲如朝阳的样子,知晓他最初的内心究竟有多柔软,比他见过的任何人,比他自己,都要好。
以至于明知他五年前定然经历过世间最彻骨之寒,也想逼他放过自己,放下那座由累累冻土与利刃堆砌的,看似刀枪不入的孤垒。
无论慈剑抑或恶剑,实际皆无所谓,他只希望他活得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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