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用怕,我有分寸,不至于让你丢了性命。”喑哑而粗粝的嗓音再响起。
“你到底在说什么——”
却不待话音落下,邬默已借火折子点燃身旁火盆,囚室更亮堂起来,也清晰照出他脚边从方才就开始窸窸窣窣不停的两个紧绑的麻袋。
“你从小在寨子里头,没见过世面,估摸是没听过外头官老爷审犯人的花样。”
说着,他微微俯身拎起其中一麻袋,被他这么一碰,原本仅是发出微弱声响的麻袋内陡然传出惊慌乱叫。
江慈剑才愕然听出,那里头是……耗子?
他抓这么多耗子干什么?
“换了其他人进来,早就先剜一大块肉再说,可没有你这么体贴的待遇。”邬默一边说一边踢了踢另外的麻袋,“我就给你开开眼,讲一下这虎豹嬉春。”
虎豹嬉春?
又不是逢年过节,嬉什么春?
且他听起来,另一麻袋里好像是只猫儿?
江慈剑越来越糊涂:“你先说为什么要抓我到这来!”
奈何对方根本不与他解释,只猝然挥掌,竟割断了吊绳。
摔得江慈剑眼冒金星,且手脚皆被绑缚,一时没能爬起,只顾拼命抬头,不愿耳际铜钱沾染那片令他反胃的污秽之地。
倒下一刻额前碎发径直被提起,邬默与他几乎脸贴着脸。
“这虎豹嬉春其实只是针对女人的刑罚,寨主还是心疼你的。”
“等我把你扒个干净,让你跟这些小畜生们在一个麻袋里玩上片刻,特别那猫儿见了耗子,会兴奋得很——”
他话音未落,江慈剑俨然听得毛骨悚然,也不问了,忍着恶心蓦然以额头朝他鼻梁顶去,趁他一手下意识捂住鼻梁,忙不迭跃身而起,双腿仍被束缚,按司韶令——也就是邵云尔教他的提气方式猛向门外蹦去。
“我还没说完呢。”
哪知他已姿势滑稽地蹦跳到铁门前,脑后陡然传来剧痛,竟是邬默一掌捏住他的头,瞬时将他甩回几尺,稀里哗啦撞落一地刑具。
“进了这里,就别指望能自己跑出去,”他似也没有生气,依旧似笑非笑说道,“给你留一条命,已经是寨主最大的宽恕,我劝你知足。”
“我刚才说那个,还有更有意思的,”而后一步步走过去,邬默拎着江慈剑坐回原位,森然笑了笑,“到时再往麻袋里扔一块爆仗,小畜生们受惊,激烈撕咬起来。更有你受的。”
“你放开我!”听他说话间,江慈剑不经意往旁处一扫,竟真看到备在火盆附近的竹筒,里头一看便塞满硝石硫磺,再次挣扎起来,“我与你无冤无仇,也没有妨碍我爹——”
“你是没有妨碍寨主,”却听邬默话音骤狠,摁着他极为突兀地厉声道,“你这次想让他去死!让我们整个寨子去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微一怔愣,江慈剑如实喊道。
“听不懂?”而气氛一瞬绷紧间,邬默紧拧他领口,刹那扯撕碎了他前襟,在他颈前留下道道血痕,“那我问你,为什么寨主今早一出去,立刻就有五派的狗扑上来,他们手里的七道寨墙图为什么有你身上信香味道!”
什么?
江盈野遇袭了?
他的意思是,寨里又出了奸细?
“那他——”
“想杀寨主可没那么容易!”
邬默面目狰狞地说着,见江慈剑闻言似微松口气,一双三白眼底精光闪过,语气忽地又缓和了几分。
“所以说,你若不清楚交待这是怎么回事,可别怪我不留情面,就请你尝尝这虎豹嬉春了。”
“……”
江慈剑便又无声皱眉。
自分化为天乾,除了被迫进入鬼洞之外,他并不会随便在外释出天乾信香。
而那张地图上既然沾染他的味道,且浓到可被人捕捉到,一定是最近才沾上。
那便很可能,与他昨日离开鬼洞后的情形有关。
他那时身上衣物皆被信香浸透,凡是靠近他的人,如果恰巧手里拿了什么纸张,想来也会无意中沾染。
于是脑内飞快转动,将他昨日去河边冲洗前所遇到的寨内之人一一回忆。
“想起什么了?”邬默紧盯他的神情,适时道,“没关系,想到什么说什么,或者你觉得谁不对劲,都可以说出来,我自有法子判断。”
“只要你老实坦白,我可以现在就放你出去。”
毫无疑问,他应从一开始就知道江慈剑并非奸细,不过是先故意吓他,再好言相劝,逼他一丝不漏的招出全部线索。
一旦江慈剑说出他遇到的所有人,那几人马上都会被请到这里。
也能够肯定的是,无论是否为奸细,他们定要比江慈剑承受千万倍的痛苦,甚至以江盈野的多疑脾性,全部活不了了。
尤其……那几人里……
“快说!”明显看出江慈剑并不善于伪装的脸上已有些许怀疑,邬默又拔高音量问道。
江慈剑心下剧烈跳动,苍白着脸朝邬默脚下那仍在拱动的麻袋望了望。
“我,我想不起来,但我真的没有出卖江寨。”
“……”充斥血腥的囚室似有短暂凝固,邬默眯眼与江慈剑对视,片刻沉默后,竟是朝他倏地森冷一笑,“好。”
第53章 菩提
翌日。
司韶令找到江慈剑,是在极乐井附近一棵参天树下。
远望去时,江慈剑渺如蝼蚁,若不是一直在来回翻动他无论怎么睡都觉得疼痛难忍的身子,险些被司韶令看走眼了。
而他整个身躯依旧蜷在麻袋里,仅露出一张花里胡哨的脸,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乍一看下,甚至有些好笑。
“江慈剑。”
赤衣飘飞,司韶令却罕见的没有嫌弃他满身污垢,落定在他面前,低低唤了他一声。
江慈剑在火烧火燎的灼痛下隐约听见有人叫自己,下意识把麻袋又裹紧了些,像生怕被看到什么,眯眼朝来人望去。
“阿邵……”
头昏脑涨的他其实并未看清,但这一抹骄灿红风,除了阿邵哪里会是别人。
却即使是司韶令,当他俯身触及麻袋之际,也被江慈剑蓦地躲避。
“别看——”
当然,司韶令不可能如他所愿,不等他话音落下,已一把掀开那布满斑驳血迹的冷硬麻袋。
于是天风刹那冷却,惊落一树泛凉的叶子。
麻袋内自是早已没了那些骇人活物,但江慈剑自脖子以下悉数赤裸,就如邬默先前所说,遍体皆是激烈争斗下的抓咬血痕,更有多处皮开肉绽的爆仗炸伤。
重不致死,却皆是诡异恐怖。
无疑,“虎豹嬉春”并非玩笑,当真用在了江慈剑的身上。
原本只为吓他,但他抗住了吓,倒也不是不能动他。
出了这么大的事,江盈野肯留他一条性命,已格外开恩。
尤其,在那段不堪回想的残酷过程中,江慈剑确实改了口。
——称那七道寨门图的确出自他手,是他想要寻出寨门破绽,好放走江盈野再抓来的百姓,却在昨日绘制最外一道大门时图纸不小心被狂风吹下了山。
反复崩溃地强调,他并没有要出卖江寨,他谁也不认识,只或许是,图纸凑巧被什么人捡了去。
倒也合理。
而江慈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在濒临昏厥的极度痛苦中强转思绪,神智几近崩塌地想来想去,就算他以“记不清楚”为由瞒下一时,江盈野也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到时以江盈野的头脑,难免还是要查出他都见过了谁。
那几人仍旧是一样的结果。
遑论那几人当中——还有司韶令。
司韶令每日都会教他练剑两个时辰,他们昨个傍晚还一同去河边洗了澡,若等江盈野想到这些,更要怀疑他。
阿邵那么好看的人,不能受这等肮脏的苦,更不能就这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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