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神色有些恹恹。
只潦潦用了些饭,便心事重重的去了学宫。
他到的并不算早,大多数人都已经到齐了。
别笙走到自己的位置,同巫庭见礼后便拿出上次学到的《大学》开始看,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模样认真的不得了。
倒是巫庭,见人如此用功,忆起了别笙昨日听完课后满脸不解的神色。
虽然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连这样一篇文章都记得磕磕绊绊,但这些与他的关系委实不大。
他眉目微垂,看向自己的课业。
一刻钟后,考校的先生抱着几叠试卷走到了堂上,“堂试不似科举,需与八股相类,两个时辰后交上一篇骈文及经义即可。”
别笙听到这个要求,眉毛慢慢耷拉了下去,自己连普通的古文都没做过,遑论骈文。
拿到试卷之后别笙苦着脸看了一眼试题: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是《大学》的中的一篇文章,取了第一段,旨在弘扬光明公正的品德,他昨天晚上刚读过的。
只是读过不代表会做,别笙摊开纸张,轻轻叹出一口气,开始咬着笔管苦苦思索。
骈文的特点他还是知道一些的,两两相对,或四或六,平仄相韵,印象中最深的便是王勃的《滕王阁序》,词采奇丽,璧缀珠联。
别笙抓了抓发带,皱着眉头开始照着格式硬套:明德之事,应天之时,合民之意,而不妄动……
两个时辰的时间过得很快,试卷交上去后,别笙随手搁下笔,困得抱着胳膊趴在了桌上。
因着与巫庭同用一张桌子,是以笔架是在中间放着的,别笙放的不稳,翡翠笔管刚好滑到巫庭的仓笔旁边,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巫庭看着沾了口水的笔管,眉头跳了跳,“别笙。”
“唔,”别笙下意识应了一声,他抬头看向巫庭,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两人相撞的笔管。
想到巫庭爱洁的习惯,别笙考完试的沮丧转眼就变得有些惴惴,迎着巫庭压迫性的目光,他小声道:“殿下是嫌弃我的口水吗?”
不等巫庭回答,他又道:“可明明昨天殿下还吃了我碗里的肉片,还害得我的舌尖烫了水泡。”
巫庭哽住。
他本想说那肉片并未被动过,水泡也是别笙自己不小心烫的,可张口之际,忽而想到别笙伸着舌头给他看的模样,反驳的话音便止住了。
别笙见巫庭紧压着眉不说话,以为他还是介意,道:“殿下,那我去给你洗一洗。”
说着便要起身拾笔。
“不必,”巫庭一面拦下他,一面将仓笔换下,“日后不准再咬笔管。”
别笙听到这个要求,咬了咬唇道:“可若是我忍不住呢?”
巫庭淡淡道:“行思堂中不止一个空余位置。”
话中的意思分明。
别笙抿唇,低低道:“我知道了。”
语罢再次趴回了桌子上,也不再同以往那样同巫庭搭话。
巫庭本应高兴这样的变化,可胸中却生出些了微妙的怪异,仿佛有一支没有重量的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两人就这般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的直到下学。
第9章 殿前香(九)
氤氲的白雾缓缓腾起,映着对面少年的面容忽隐忽现,只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清晰载了些许亮光。
“元淳兄,最后一道鲈鱼脍也上了,我们开始吃吧。”
迎着别笙期待的目光,夏元淳的唇边夹了笑,“听说寻醉楼有三绝,这道鲈鱼脍便是其中之一,若不是托笙哥儿的福气,我怕是吃不到的。”
别笙听完并不觉得夏元淳说的话有多真,毕竟一个将军之子,不说自小锦玉堆砌,那也应是高床软枕堆卧,山珍海味遍享的。
夏元淳观别笙表情便知他不信,他用公筷挑了鱼肚放入别笙碗中,道:“我原为太子伴读,殿下率军亲征北狄时我也是跟随左右的,那等死生之地,环境有多恶劣,食物便有多珍贵,疆场比不得京中的金樽玲珑琥珀光,可那里却每时每刻都充斥发生着死亡的血色,每一场战争都会有数不清的人流离失所…… ”
“你说,见过了山河表里,我怎么能坐享安逸?”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眼底蒙了一层阴翳。
别笙听完他的话,一时没了言语,与亲人远隔的痛苦他是懂的,也因此更能体味夏元淳话中悲凉,“元淳兄,对不起,是我想岔了。”
夏元淳摇了摇头。
别笙提起茶壶,在两人杯子各倒了一杯,随后端起瓷杯道:“虽说寻醉楼的春江醉也出名,但我如今银钱不够,只能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了。”
夏元淳见他坦然道歉的模样,心上的阴影撇去几分,他端起茶杯,与别笙相碰。
别笙咕咚咕咚喝完之后,接着又倒了一杯,“这第二杯,我敬元淳兄为我父母传信,免其顾盼之忧。”
夏元淳道:“只是小事,哪里值当这样郑重?”
别笙立刻不赞同的看着他,“若不是元淳兄发现我发热,又叫来太医,我如今的状况总不会比现在要好。”
夏元淳见他举着杯子不放,只好同他碰了杯,语气隐隐带着些无奈,“这杯喝完便罢,我饭还没吃,茶就先喝饱了。”
别笙听完脸红了红,他捧着杯子保证道:“这是最后一杯了。”
夏元淳这才将第二杯慢慢饮尽,语气含笑,“待笙哥儿及冠,我们可再来这寻醉楼一次,届时喝真正的春江醉。”
“那就说定了,只是下次,可不能我来请客了,毕竟……”
别笙摸了摸鼻子道:“这里还是很贵的。”
夏元淳见他小气巴拉的样子,有些好笑,“既是为你加冠相贺,自然不会叫你出银钱。”
别笙点点头安心了。
倒也不是他抠门,实在是寻醉楼乃京都较负盛名的酒楼之一,出入皆王孙贵族,花费自然不会少到哪去,请夏元淳这顿饭,别笙的积蓄去之有六。
用完饭后,两人一道出了酒楼。
夏元淳见天色晚了,别笙身边又只有一个小厮便想着将人送回家。
别笙想都没想便拒绝了,“我们两人府邸方向相反,元淳兄若要送我,岂不是要折一大段路,且我一个大男人,哪里还用得着人送?”
夏元淳看着别笙单薄的肩膀以及尚未长到他鼻尖的身量,闷声一笑,“那好吧,我就不送你这个‘大男人了’。”
他从前并未送过别人回家,只是看着别笙,总觉得他太过脆弱,许是别笙被蛇咬伤后面色惊惶的那一幕给他的印象太深。
别笙听着夏元淳意有所指、与嘲笑无疑的笑声,眼睛瞪了瞪。
他睨他一眼,提起衣摆跳上了马车。
夏元淳还没来得及描补两句,就见马车已经缓缓离开了。
他低头笑笑,“脾气倒是大。”
话中却不见多少生气的意味。
刚出寻醉楼的时候两人宾主尽欢,此时已是不欢而散,虽然只是别笙单方面的。
别笙上马车后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他看向一旁的十九,很是认真的道:“十九,我身量很低吗?”
十九在马车旁边等待的时候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此时尽量安慰道:“夏小将军是武将之子,听闻自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自然要比同龄人健壮一些,少爷的身量在这个年纪是十分正常的。”
别笙想想觉得也是。
两刻钟后,马车上的鵉铃声息下。
别笙自马车跳下,照往常一样去别父的书房同他请安。
不多时,“吱吖”一声,掩住的门扉发出钝钝的声响。
别笙推开门走到书案前,乖乖垂首揖礼,“请父亲安。”
别父放下手上文集,道:“听闻今日堂上有考校骈文经义?”
“唔,”别笙没想到一回来就要面临这种重击,他点头“嗯”了一声,希望别父别再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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