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在此稍候片刻。”
别笙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对方已经消失在了街巷。
待容峤的身影彻底不见,别笙赶紧哆嗦着把手炉揣进了怀里。
正当他想添些炭的时候,就听赶车的小厮在外间道了声:“公子。”
别笙还以为容峤回来了,慌忙又把手炉放了下去,换成原来的坐姿,“怎……怎么了?”
坐在车辕上的小厮嗅着自深巷中飘出的浓脂匀粉,不觉皱了皱眉,“方才容峤公子去的地方,似是……”
他说到后面,有些难以启齿,但顾及别笙,还是道:“似是红楼。”
话音很低,却足以使别笙听见。
别笙闻言顿了许久,正当小厮以为他不会回应了的时候,舆门后传出一句“知道了”,再多却是没有了。
小厮听他话音平淡,只以为别笙不知道红楼是何等腌臜之处,想解释予他听,只才开了口便叫别笙喝住。
小厮愣了一下。
别笙听不是容峤回来了,很快又将手炉抱了回去,“交朋友看的是品性又不是出身,世人也说英雄不问出处。”
“何况容峤……真的挺聪明的。”
最后一句话说的不甘不愿。
第124章 燕脂雪(二十四)
等容峤抱着书册回来时, 就发现小厮看着他的目光变了一些。
带着令人作呕的同情以及微不可察的……鄙夷。
尽管已是极力掩饰,容峤还是瞧出了一二, 只因这样的目光从小到大见过太多。
提膝的动作顿住, 眉间不觉掩上一片沉翳。
这样的底色放到一个年仅八岁的少年身上本该违和,偏偏他唇角又带笑。
昏昧的、带着锋利的笑。
割裂又契合。
车辕上坐着的小厮迎着不远处那双乌漆漆的、阴霾遍布的瞳孔,明明只是一个小孩,却叫他自心底升起了一股子悚然。
正当气氛凝滞住的时候, 舆门忽然开了。
黑乎乎的脑袋刚探出来, 就叫迎面的风刮了一脸。
别笙一面将挡到视线的碎发胡乱拨到一边, 一面扶着舆门问:“方才就听见你回来了, 怎么这么久还不上来?”
尽管不知别笙是如何看待他的, 容峤还是下意识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
眉目带笑, 柔软而天真, 像个真正无害的少年。
别笙见他只知道站在那傻笑, 只得再次将自己的手掌伸了出去, “过来。”
容峤看到这只熟悉的手,目光渐渐往上, 落在了别笙的眼睛里。
许是叫风吹的难受, 眼帘半阖着,只约摸能瞧出几分催促。
容峤默然, 将手覆在了别笙掌心。
两人同时用力, 便再次跃上了马车。
坐定之后,别笙指了指放在小几上的手炉,“诺, 方才的炭快烧完了, 我又添了些,你试试温度可还趁手。”
容峤坐在那里, 半晌没有回应,他不信别笙不知道、不好奇他为什么回这种地方。
是以一直等着他问。
明明此前心中存的利用居多,可临到了,却连眼神都不敢多往别笙那处落,深怕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与别人同样的鄙薄。
“不问问别的吗?”
最后还是开了口。
别笙看着下颌绷紧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
只这样的一口气却叫容峤的身子颤了一下。
别笙见状心下不禁软了些,他扯了扯容峤的衣袖,玩闹一般的语气道:“诶,我生气了。”
听到这句话的容峤道了声“果然”,心下失望却也觉得本该如此。
在他想推门下车的当口,别笙拦住了他,“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生气啊?”
容峤恹着眉低声道:“为什么?”
“我同你说话时,你总也不应,”别笙细白的指节在手炉铜镀金的提梁上点了点,“方才叫你试试加了炭的手炉温度是否趁手,也不理我,哪有这样当弟弟的,是不是?”
容峤听到这里,懵然抬了头,“弟弟?”
“对啊,”别笙理所当然的点了头,“你整日跟在我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喊,我心肠这样好,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眨了眨眼,语带促狭。
容峤:“……”
他本欲反驳,只别笙的话,到底叫他胸中难堪冲淡许多。
“不觉得我……身份卑贱吗?”
他这个时候反倒不愿称别笙哥哥了。
凛冽的风拍打着小窗,叫别笙的心也跟着作响,他望着容峤,轻声道:“你读过《孟子》吗?”
并没有太多银钱买书的容峤摇了摇头。
“那我告诉你,里面有一句话是: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别笙解释道:“这里的意思是说,他们出身并不很好,有的人曾经是奴隶,有的是犯人,上天把重任降临到这样的人身上,磨其筋骨,苦其性情,这样最后才能心志坚定。”
容峤抿着唇坐了回去,同时将这段话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别笙见他重新坐下,接着道:“这些先贤的出身,并不比你好上多少,若你同他们一般有经纬天下之能,纵然出身不显,也会有人辗转求贤。”
第125章 燕脂雪(二十五)
待回到楼中, 容峤的心绪仍是未能平复。
拂开入口处坠着金铃的纱幔,不觉间站到了生母门前。
还未等他决定是否叩门, 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端着汤蛊的婢子垂首欲出。
容峤下意识侧了身。
婢子见到来人瞳孔微睁,飞快往回看了眼,似是顾及什么,仅唤了声“公子”便快步离开。
容峤也不在意, 他抬了目, 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绣屏上。
透过扇隔, 隐约能瞧出这屋子即便在白日也并不如何透亮。
珠帘掩映, 纱幔重重。
熏人的暖香自鎏金的博山炉中袅袅漫出, 一个半倚着漆案的、身形丰腴的女子正背对着他捏着银匙随意拨弄, 笋尖一般的手指摇来晃去, 似在引人一窥究竟。
只瞧背影, 也该知道这实在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可偏偏站在那里的是容峤。
“谁许你过来的?”
女人懒懒的、带着些厌倦的问。
容峤站在门口, 并未进去。
倒不是不愿意,只是不被允许。
说起来也真是滑稽, 似乎任何男人只要有钱就能进入这里, 偏偏与女人骨血相连的存在不能进来。
“我只是……”
他张了张口,话说到一半却熄了音。
其实本也没有什么想说的, 只是心绪起伏之下, 就走到了这里。
女子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后面的话,手上的动作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 “既然没什么事, 往后便不要往我这里跑。”
“我不愿见你,这你总该知道的。”
女人的声音带着天然的低哑, 这般听来,也实在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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