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既将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讨好地往谢夫人碗中夹了一筷白灼虾仁,方才笑眯眯道,“所以还望娘能立个手谕或是口信儿,好叫程既往后进出府门方便些,再不被人拦着才好。”
谢夫人只管夹起虾仁来,慢条斯理地嚼,放任程既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过了会儿方道,“不是不许你出府。”
“可今时不同往日,你待在外头,万一遇见什么变故,总归是不大安全的。”
“娘不必担忧,”程既忙保证道,“我又不是那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难不成这点儿自保的本事还没有吗?”
“我只拣白日里出去,街上人来人往的,想来也不至于生出什么危险。”
“况且,若真有人存了坏心,即便我在府中闭门不出,也是防不住的。先前那回不就是例证吗?”
这话说到了谢夫人心坎上,她略想了想,开口道,“罢了,回头我叫阿月拿个牌子给你,左右你自己多小心就是。”
“真要出去时,也不许独自一人,正好待会儿你挑了人手,往后出门必得带上,可记住了?”
“是,儿媳一定牢牢记着。”程既忙不迭地笑着答应下来。
谢夫人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们俩呀,也不肯事先通个气儿,话倒是都撞到一处去了。”
“昨儿个惟儿还来寻我,说是叫我答允了,往后许你自由出府。我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答应呢,你倒又来了。”
“嗯?”程既先前从未听谢声惟提及过,这时不由得奇道,“相公怎地突然想起此事?”
“我先前可从未同他提起过呢。”
“这是你俩的事,我可不好多了嘴,回头惹人怪的,”谢夫人笑着接过漱口的茶盏来,“你若真想知道,回去自己问他便是。”
“左右你俩一个屋里头呆着,说话的工夫可要多了去了。”
话到这里,程既也不再深究,用过饭后便同着阿月一道,挑了四个身健体壮的家丁仆役,并两个伶俐的丫鬟小厮,一并带回了院子里,交代星儿将人安置好住处,留着往后使唤。
星儿应了,正要领着人下去,又被程既叫住问,“少爷今日在做什么呢?”
“少爷用过饭后,便一直在小书房,”星儿顿了顿,又朝程既眨了眨眼,抿着嘴角笑道,“婢子在院子里,可见着少爷从轩窗里往外头瞧了好些回,只盯着院子门看。”
她将声音放得低了些,悄声对程既道,“少爷一直等着您呢。”
“你倒眼尖,瞧得这样准。”程既有些不大好意思,应着便往书房去了。
进了门,恰好便瞧见谢声惟在书架前站着,身旁搁了个极大的樟木箱子,里头整整齐齐地堆了些书册。
见着程既进来,谢声惟放下手中的书,上前去先握着肩膀将人拉过来,仔细地从上往下打量,像是怕人缺了一块儿似的,待看完了,嘴角挂了一点温柔的笑,问道,“怎么去了这样久?”
“娘那里的饭好吃,一时就舍不得走,”程既笑吟吟地由着他看,先将手伸过去,同人牵牢了,面对面站着,才又接着开口道,“星儿方才同我说,说她家少爷守着窗户,望眼欲穿地盼我回来。”
“我看这丫头是诓我呢,说的不尽不实。”
“阿辞分明看书看得入了迷,半点都不曾想起过我。”
“我再晚来一会儿,只怕阿辞就将我忘去九霄云外了。”
“怎么会,”谢声惟将手从程既的肩头移开,指尖无意地在他脖颈处轻蹭了一下,“守着窗子怕人看去了,只当我独守空房,传出去损了小程大夫的口碑。”
“所以只好在书架子这里呆着,偷偷地想了。”
他口中说着,拿了方才自己正看的书,送去程既面前,“你若不信就瞧一瞧,看我是不是正在想着你。”
程既不明他话中的意思,在封皮上扫了一眼,这才发觉竟是自己先前带来的医书,禁不住莞尔道,“怎地还看起了医书?莫不是阿辞也打算来做个大夫,同我戗行不成?”
“戗行倒是不敢,”谢声惟将书卷成筒,很轻地在他头顶敲了一记,怪他不正经,“只是人不在,只好寻出物件来,睹物思人一场,权作排遣了。”
“如此说来,是我的错了,”程既往前凑了凑,在他侧颊上亲了一下,“劳阿辞想了我半日,同你赔罪。”
“只这个可不成,”谢声惟朝着地上那半箱子书指了指,笑道,“今儿后半晌哪儿都不许再去,罚你陪我一道将这些书理好了才行。”
“是,“程既将音拖得长长,牵住谢声惟的衣袖晃了晃,“但凭相公吩咐。”
“若是理不好,今日可有晚饭吃?”
谢声惟俯下身,将手中那卷书在箱子中摆好,“若是理不好,今日的晚饭便罚你来做。”
程既听罢,苦着一张脸告饶,“相公可饶了我。”
“庖厨之道我实在是不擅长。若真将晚饭交给我,饿着我自己事小,连累上我们阿辞一并挨饿,可就万万不可了。”
谢声惟瞧见他装出来的委屈样子,忍不住便要笑,仍撑着板出一张脸来,“就知道躲懒。”
“那还不赶紧干活才是。”
程既吐了吐舌,果真弯下腰,去整理那口箱子里的书卷,认认真真地将歪斜的摆正。
下手整理了才发觉,原来这箱子里的书竟全是他先前搬来的医书,瞧数量只理了一小半,还有大半该是仍在架子上。
看样子这半晌,谢声惟一直在整理的都是自己的这些东西。
程既微微生出了些疑惑来,手中动作不自主地停下,抬眼半开玩笑地问谢声惟道,“阿辞怎地想起整理起我这些医书了?”
“难不成,”他抬起手,圈到谢声惟脖颈间,将头埋过去,声音霎时就带了委屈出来,“阿辞要将我扫地出门了?”
谢声惟情知他是假装,偏偏人在怀里搂着,除了哄一哄也舍不得说别的,只好将手覆到程既后颈上去,很轻地揉了揉,像在安抚一只坏心眼儿的猫,“想什么呢?”
“你先前不是说,师父将那些医书传给你,希望你能以己之力使其流传后世,福泽黎民。”
“可惜为了我的病,你一直无心去挂念旁的,这些医书也都搁置下来。”
“我甘愿的。”程既忙不迭地打断他的话,将下巴很轻地在他肩头蹭了蹭,“医书的事情,往后有的是时间。”
“现下当然还是你最要紧。”
“师父传我这些,是为了使苍生免于病患之苦。所谓苍生,阿辞自然也算在里头。”
“我若是连阿辞都治不好,又谈什么黎民苍生呢?”
谢声惟心里只觉得温软一片,轻声朝他道,“嗯,我都懂的。”
“不过你瞧,我现下已经好了许多了,早已不似先前那般病弱。”
“也能得出空来,同你一道将这些书籍登记造册,删繁就简,整理出来,再使人去抄录誊写,散在家中各个药铺里,叫先生们学过了,也好拟方参详。”
“我一时想不出旁的法子,只能如此,将这书传出去。”
“只是这法子有些慢,若要完成你师父的心愿,怕是要费些时间。”
程既抬起眼来瞧他,眼中神采熠熠,瞳仁亮晶晶的,映出两个小小的影,像是含着那样深重的喜悦和爱恋。
“谢声惟,”他开口,顿了顿,又叫了一声,“谢声惟。”
他说不出别的,心里像是被填满了,溢出来,装不下旁的。
这个人,他怎么会这么喜欢自己呢?
喜欢的让程既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在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早已学会了替自己打算,将日子一天天地安排着过下去。
从来没有人能够这样将他的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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