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笑两声,转头便见他们二人互相抬肘杵了对方一下,拉拉扯扯地打闹起来。容安口中怨桑鸠揭自己的短,桑鸠偏说自己不过是说实话,两人玩闹着纠缠在一块儿。
眼下渊宫的风波已近平息,诸事落定,明日便要启程回万明了。我心中牵挂之事有了善终,此时心情愉悦舒畅不少,便也纵着他们肆意玩闹,只立噙着笑在一旁看。
目光落在桑鸠身上,我掩在袖内的手点了点掌心。他心思细腻入微,未必不知道我对他有戒备之心。可是往后太后在宫中自有沈澜应付,我远在万明,纵然她长袖善舞也不能将手远伸到晟都去。桑鸠如今已有悔意,我实在不必将他逼得太过。
从前的事,索性全都作罢不再提。
定了心思,我重新看向他们,心中轻快许多。眼见二人推搡着到了湖畔,我提醒道:“小心落水……”
话未说完便听容安一声惨叫,连着鱼竿从淤泥上滑进了湖水中。我忙快步上前去查看,幸好近岸处水浅,又有水草芦苇护着,他只是在湿泥地里滚了一身淋淋的脏污,没有真的掉进湖里。
“快回去换身衣裳,如今快入秋了,当心着凉。”我看着桑鸠慌乱地将他拽上岸,巴掌大的脸上沾满了淤泥,好不狼狈。容安抬手摸了摸脏兮兮的脸,刚将嘴瘪了一副要哭的模样,转而又变了神色,坏笑着抬手往桑鸠脸上也抹了道泥印子。
眼见他们又要折腾起来,我只好摆出款儿来制止了他们,“谁再闹,我就罚他去水里摸鱼了!”
容安“嘿嘿”笑着,“奴是会摸鱼的。”
我无奈道:“容安,你就那么喜欢水么?”
“奴喜欢。”容安一面用桑鸠递来的手帕擦去面上的泥痕,一面认真答道,“万物皆生于水,死后又归于水。如此轮回往复便如落叶归根,天地诸灵都能在水里找到归处。”
我听着他这番话颇有些妙思,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到万明也寻些书叫他们二人读一读。
“行了,去拾掇拾掇罢,明日启程有的累呢。”我冲他们摆摆手,将这一干一湿两个脏兮兮的小奴遣回去。
容安衣裳尽湿,衣角涟涟滴着水,大抵是贴在身上难受得很,他步子便迈得快些走在了前头。桑鸠跟了两步,忽而顿住脚步回头望向我,仿佛在问我是否还愿意信他。
我看向他,缓缓勾起唇,“快去罢,还愣着做什么,明日还要回万明呢。”
他得了答复,久久地望着我,突然红了眼眶,直到容安回头催促才飞快地低着头追上了对方的脚步。
-
次日,万明车队浩荡启程。临走前沈澜与我说了许多话,总结起来不过两句。一来在万明不必谨慎度日,二来……务必护好我母亲的那把琴,最好日后还给他。
我坐在车里,因伽萨不许我骑马而生闷气。伽萨一会儿拉拉我的手,一会儿亲亲我的脸,蹭来蹭去的模样像极了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的踏霜。踏霜虽常常表现热切得像只大白狗,它到底是狼,它这主子也好不到哪去。
“眠眠,我有事问你,问完了就放你去骑马。”伽萨伸长胳膊将我往怀里勾了勾,好声好气地哄。
“什么事?”我问。
“那天你皇叔说什么道士算命的事,是什么?”他这一问,叫我又想起了往事。
据说当年救我的道人还替我算了算命,说我命薄了点,恐怕承不住福,往后多灾多难的还不如随他云游四方去。我想了想,“他胡诌我命不好,叫我和他当道士去,幸好我娘舍不得,否则如今还不知道在何处呢!”
“命不好?”伽萨皱起眉,“这是什么说法?”
“就是说,我这一生虽有鸿福,却未必有命承受。”父亲曾因这话不吉利而禁止府中诸人谈论,这话还是曾伯私下告诉我的,我想起来心中依旧犯嘀咕,“恐怕此生终如飞蛾扑火,一切皆为灰烬。定是胡说的!”
飞蛾扑火……
万明向来尊崇太阳,以近日为尊,每至夏时便如有烈火炙烤大地般酷热滚烫。
飞蛾……扑火……
我软软倚在伽萨怀里的身子渐渐僵硬起来,靠在他胸口的耳朵亦听见他的心脏跳得极快。
他明白这话的意思,难免不会与我想到一处去。万明便是那火,我不管不顾、抛下一切也要扑上去的火,传闻里定会将我烧作灰烬的火。
“万明国主以日自比,眠眠,我……”伽萨艰难启齿,勾住我肩膀的手不安地收紧了些。
我叹了口气,抬手伸指抵住他的唇,“我与我皇叔说过,今日也与你说一遍,我不信这个。”
我不信自己的结局会如飞蛾扑火般凄凉,更不信他和万明会是烧死我的那把火。
“那道士给我的药也是从梅花上随意采的,指不定我本就快好了,被他投机取巧地赚了名声。”我抬手抚平衣上压出的皱褶,拍了拍他,“道士的话,不能信。”
伽萨俯首用力地吻过我的发,轻声道:“我只是突然想起这件事,思及从前在书中读到万明古人有向蛇神问命的说法。”
“什么?”我有些好奇。
“传说大蛇双目如镜,可窥见未来。”伽萨犹豫地道,“我从前不曾放在心上,只当是传说。可岩窟中既然真的有大蛇,想来这话未必是假的。加之那道士又装神弄鬼地说这些话,我想不如去看一看。”
作者有话说:
蛇蛇又要有戏份了!
第111章 回国
耀日高悬,像极了大蛇金色的眼。
我与伽萨同乘一匹白马,他目视前方策马而行,我便抬头望着那轮日头。彼此心里都搁着相同的事,言语反倒像被闷热的太阳晒干了的水,半点也不剩了。
原以为这样的沉默会持续多时,身下的马却猝不及防地一歪,险些将心不在焉的我从马背上甩下来。伽萨飞身抱着我下马,只见白马左腿已屈膝跪在沙地上,右蹄则陷入沙上的深坑之中大半。
“不曾受惊罢?”伽萨满身的金饰随着身体动作而叮当作响,余音在空旷的黄沙之中显得格外悠长。我摇摇头,抬手指向那浑浊的深坑,皱眉道:“那是什么?”
深坑中向外涌着气味刺鼻的黑水,仿佛一潭浑浊的泥浆在翻滚、涌动,因马蹄的陷入而被挤得向外淌去,吞噬着灿若黄金的沙粒。
我看得恶心,伽萨则用刀鞘戳了戳那向外吐着黑水的洞,白马嘶鸣着挣扎,四溅的水花弄脏了他的一身白色斗篷。
“此处临近拓骨,别是这群蛮人又在捣鼓什么蛊毒妖术。”伽萨环视四周,右手微微一抬,后头的车顶上便利索地跳下来个人。宴月恭敬地俯身行礼,便听伽萨道,“你带队人去探一探,若是拓骨人还有异心,速来回我。”
“这东西是地下涌出来的,许是什么脏水。”我四处转了转,拣来一根枯枝探下去想测那黑水的深度,谁知枯枝没得极快,不一会儿便只剩了个柄。我忙用两指捏着那截仅剩的净处将枯枝拔出来,上头裹着一层明亮粘稠的似油之物,味道更是叫人头昏脑胀。
我抬袖捂着口鼻咳嗽数声,心下“咯噔”亦一声,只恐真是什么邪祟。常言说邪物畏火,见远处他们正生火做饭,我捏着枯枝跑过去,一把扔进了火里。
火光瞬间明亮灼烈了许多,滚滚黑烟自火中冒出来,妖怪似的扑着人冲过去。我惊叫一声,转身就往伽萨怀里钻。他护着我后退几步,抬手缓缓抚过我的背,温声安抚道:“不怕,是烟罢了。”
“倒是像妖怪似的。”我飞快地挥袖驱散黑烟,只敢侧着身子心有余悸地偷偷看那火。四周忙碌的奴仆侍卫们也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格外凶猛的火势与鬼魅般直冲天日的黑烟。
伽萨的眉头亦微微皱起,不过一瞬,他轻佻玩笑,“眠眠怕妖怪来抓你么?”
“我太瘦弱了,妖怪要抓也抓你。”我拍拍他白袍下虚掩着的手臂,正想和他犟嘴,突然瞥见他眼底压着的凝重神色,想来还是在怀疑拓骨人暗地行妖术。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