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伽萨继续道:“若是来世你还愿意遇见我……”
“我不想听你说什么来世的话,我就要你今生的允诺。”我道,“我要你这辈子把我应得的都还给我,我的金玉满箱,我的荣华终生……还有我的后位、我的明月台,这些本该就是我的,你别想糊弄过去。”
他吸气的声音哑得想破旧风箱在鼓气,胳膊动了动,“我写一道诏,把、万明的半壁江山都抵给你。”
“那你会带着我去看么,就像你画上画的那样?”我问。
他不再说话,气若游丝。正当我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时,忽听他带着潮意的嗓音,“我想,眠眠,我也想啊……”
“你回来之后,我还没有好好看过你,没有见你真心高兴地笑过。我预备了许多事与你一起做,想着等把你哄高兴了,我们就和好,这个王位不要也罢……我还没有和你说够话,我想看你笑,看你蹦蹦跳跳地到处逛,去你牵挂的地方看一看,我就能、跟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我想和你共白首,可是我大约要先走一步了。”
我靠在他的胸膛上,眼泪一点点浸湿他的衣襟。
“你想带我去看哪里?”我问。
“去……去野原好不好?我教你拉弓射箭,带你打兔子回去烤。或是去集市上,那里人多热闹,你大约也会喜欢。”他道。
我悄悄抹了把眼泪,问道:“若是这两处我都不喜欢呢?”
“万明是没什么好玩的……那我带你去、去渊国罢。我把渊国打下来,送你做聘礼好不好?”他费力地抬起胳膊,摸索着将指腹触碰在我面上,“不哭,不哭了。”
“若是我流连渊国,不和你回来了,怎么办?”我没有躲过他的手,任他在我面上缓慢移动着手指。
他道:“那就让你住在渊国好不好?”
“不好,”我说,“你该把我绑回万明,我想跟你在一块儿。”
“我怕伤了你,舍不得。”他轻轻地笑,又呛了寒风,洞中的腥气便更浓了些。
我的眼皮搐着,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将伤心咽入腹中,道:“我不怕伤,我怕你不要我。”
“怎么会不要你呢……”伽萨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忙按了按他的脉,仍是跳动着的,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睁着眼到了天明,外头终于传来了一丝声响。我满心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动手要摇醒伽萨,又畏惧似的收回了手,独自踉跄着走向了那处。
一声“救命”还未喊出,我脚步一顿,只听外头传来利器刮擦岩面的声音。我正狐疑,忽见一匹瘦骨嶙峋的狼从那狭窄的洞口钻了进来。它腹部干瘪,肋骨清晰可见,显然是已经饿了多日。那狼一嗅到浓重的血气,两眼便放了光,腥红的舌头吐出口中,涎水不断顺着舌面滴下,汇聚在爪下成了一汪汪腥臭的小水洼。
我心中刚刚腾起的希冀转眼化作了惊惧,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饿狼先是吓得向后一退,而后步步逼近,涎水更加汹涌地淌了出来。
情急之下,我握住短刀在手中。还未来得及思考对策,那狼转眼便已经扑到了我跟前,大张着嘴咬向了我的喉管。
第196章 救兵
我闷哼一声,被狼扑倒在地上。后背单薄的衣遭被岩石擦破,崎岖棱角嵌入背脊之中。
血气一钻出伤口,饿狼的眸立刻莹莹地亮起来。我将刀横在身前,它张口咬下,漆黑的刀鞘便卡在他喉中。
狼的利齿咬了两下,甩头将刀鞘丢开,寒光裹着的刀刃便被抽了出来。
我手腕轻颤,两肩被狼爪踩得生疼。口中求救似的喊着伽萨的名,余光瞥去,他的头垂在一边,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这一次,他不会再挡在我面前了。
我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攥着刀柄,抬腿用力蹬向狼干瘪的下腹。它到底是头饿极了的瘦狼,一不留神竟被我蹬翻在地。
我爬起身便想跑,却猛然想起这是座封死的洞穴。若我跑,伽萨便是他的腹中餐。
狼飞快爬起身,瘦长的头颅晃了晃,喉中滚出恐吓似的声音。我回眸望了伽萨一眼,挡在了狼的面前。
它再次目露凶光,疯狂地扑上来时,我的眼前之景狠狠地一旋。万物自眼前划过,我听见轻轻的哭声。
温热的血滴落,我有多少次躲在伽萨身后流泪呢?
我看着他为我受伤,躯体血肉模糊,换来的却只有我的眼泪和道歉。
他总是站在我的身前挡住明枪暗箭,将我保护得像个从未长大的孩子。我肆无忌惮地倚仗他,若他失算,我便不解、失落、怨恨。
其实他本不必一次次为我受伤的。
狼的利齿嵌进左肩,它几乎要撕下一块肉来。我在剧痛中清醒,满眼赤红唤起我的另一段记忆。
我扭过头与狼目相对,在它的眼珠转过来以前,我迅速举起刀插进了它的眼眶里。
其实我可以站在伽萨身前的。
我不怕痛,不怕受伤,我只是怕他因我的怯懦而死。在他面前,一道横亘在身上的疤远不及他的安好重要。
他站在我身前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罢。
狼哀嚎一声,抽身从我身上滚开。沾了血的刀被我握在手里,滚烫的血从刀刃上滚落。
它彻底癫狂起来,被疼痛驱使着再次冲向我,瞬间便到了我眼前。血盆大口猛然张开,即将咬在我喉管上时,我将刀竖起,直直地捅进了它的口中。
狼躲闪不急,径直扑在了刀上。半截刀尖从它的后脑穿出,腥臭的血液浇了我满身。我的手腕被这巨大的力道带着一折,右腕已经飞快地肿了起来。
我躺着喘息了片刻,方有力气睁开眼,后知后觉的惧怕才涌上心头。踢了踢那狼,见它已无声息,我长舒一口气,被伤口处的剧痛折磨得脸都皱了起来。
半晌,我咬牙从狼身下爬起来,抬臂抹开脸上的血,舌尖却缓缓从唇上卷过去。
生锈了似的味道在口中缓缓荡漾开,我扯开衣服裹住肩头的伤口,抓着狼的后颈拖向伽萨,在地上擦出一条歪歪扭扭的血路。
“伽萨,”我跌坐在他身边,脱力似的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听了听心跳,“我把狼杀了,你该夸夸我。”
“我学着你那时的模样,把刀从它的嘴里捅过去。我学会了,以后你不用为了我再受伤了,我也能护着你。”我抬起脸,见他的眼睫动了动,只当是在夸我。
我垂眼望着手边的死狼,趁着尸体尚且温热,用刀割开了它的喉管。鲜血洇湿了杂乱的皮毛,我伏下身,被腥气呛得腹中翻江倒海,又不得不忍着恶心含住一口狼血。
浓重带着臭味的血气直冲入脑门,我“哇”一声将血呕出来,酸气从早已空置的腹中翻涌出来。
泪水不能自主得溢满了眼眶,我晃了晃脑袋,重新含住一口血,而后挪向伽萨干裂的唇,缓缓渡入他的口中。
一小股血如同溪流,自他唇角淌下。我用还算干净的外袍一角擦了擦,再次渡给他一口狼血。
“你得活下去,”我哀求着,“别抛下我一个人。伽萨,你听得见对不对?我求求你,活下去。”
我摸了摸他泛起凉意的指尖,俯下身张口呵着暖气,却发觉自己的气息开始断断续续地颤抖。
微张的口发不出一丝声音,我拉过他的手贴在面上,心中的恐惧一阵赛过一阵。
俄而我又想起什么,抓着刀将那狼开肠破肚,五指抓着一颗热气腾腾的狼心回到他身边,那坨血肉被递到他唇边,“伽萨,你吃点东西……吃了就不饿了,就能活下去。你把嘴张开,我喂给你。”
那双眸子不曾再睁开,我徒劳地抓着狼心,好似抓住了自己的心脏。我将它掐得不成形状,鲜血横流,手指痉挛般越缠越紧,直到它被我捏碎在掌心里。
我忍着眼泪,把一块碎肉塞进口中迅速地嚼碎,强行咽入喉中,又被强烈的不适顶出来。三番五次的尝试后,腹中迭起的酸水一边边翻过我的嗓,将它腐蚀得犹如积年坍塌的石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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