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当真引起各族官员彼此仇视,必定波及城中百姓。届时朝廷上结党营私之风更盛,晟都内百姓互视如寇仇,万明的安定便不能长久。”我道,“什么抚民司,什么外族官,都成了一纸空谈。”
“那公子可要与王提及此事?”容安忙追问。
我摇头,无奈地将唇角勾起,双目微敛着看向被高台分割残缺的苍穹,将一片游云揽入眸中。心中思绪迸然而出,片刻才收起,“他比我更清楚这事儿。我只是想看看,他如何驳了邹吕,平息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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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三日,温辰被传至宫中走了个过场,回去后抚民司便多了个副使。说是个象征了万明的小官,来替温大人打打下手,其实未必不是伽萨塞进来的心腹。纵然平日里也不是日日到任,可一到任,司中必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连只贪睡的猫儿都得摇醒了。
我听了这话,只将茶盖重重落在杯上,不再多言。
伽萨想以此平息朝中人言也无可厚非,可惜叫我不好再借着往抚民司去的由头往别处跑,免得消息传回宫里,多生事端。
“主子又在宫里受了委屈。”宴月蹲在树墩旁,“都不笑了。”
我坐在树墩上看他新制的暗器,精巧的小驽捧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打量。
今日借的由头是往晟都城郊视察民情,城郊有一片野原,从前万明的公子王孙们常来此处狩兽。到了伽萨为王时,手足凋零,又无后嗣,便荒芜了不少。宴月不知怎么相中了这个无人之处,三天两头便往树林里钻。
“朝中制衡之术,没有总是偏袒我的。只有人人轮着退让,才能安抚人心、维持稳定。”我将小驽抬起在眼前,阖左眼将箭簇隔空笔划着,“可也确实叫人心累。”
“我不管邹吕是什么人,若是主子不高兴,我这就去杀了他。”宴月“腾”地站起身,宽松的衣摆在我面前一晃,我连忙放下小驽。
“邹吕这人暂时动不成,”我垂下双手,脚尖踢开一颗石子,“我与他再周旋几回,再说罢。”
“为何?主子从前在伽牧手底下受苦,若是如今还不能恣意,那……”他话到此处顿住,碧玉似的眸子瞥我一眼,又蹲下身,“反正我不愿主子受委屈。”
我抬手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脑海里那个兽奴的身影逐渐清晰地浮现。
已过了几日,他也该出来答一声谢了。
未几,我回过神,宴月正仰着脸看我。我清了清嗓子,指尖在弩机的铜壁上敲了敲,“邹吕其人,于伽萨并非一般臣子。他自幼不受待见,是邹吕亲自教导了他,情分恐怕比他与旧王之间的还要深几分。”
“那又如何?”宴月面上露出些许不满。他似乎窥得我与伽萨因朝政有些疏远,言语也愈发大胆了起来。
“若随意处置了邹吕,怕他心中难过。”我站起身重新端起小驽,“不说这个了,你教我用这驽罢。”
宴月愣在原地没动。我缓缓将目光挪过去,只见他怔怔地盯着我,薄唇微张,似乎在抑制着什么。
俄尔,他飞快地一跃而起,凑到我身边,呼吸急促了几分。
有力的双臂小心绕过我的身侧,把持着小驽抬到与目相平的位置。他犹豫地把手搭上来,教我扣住了悬刀。
经宴月手的小驽分外灵敏,轻箭离弦,瞬息便将数步开外的一只野兔射死在地上。竹箭穿透兔子的颅骨,自外侧斜斜刺出,鲜血淋漓。
我的手有些颤抖,抬眼望向那只死兔尚在抽搐的四肢。宴月却很快跑上去,拎着耳朵将兔子提到我跟前来,乐呵呵道:“主子射中了兔子!”
他兴高采烈地将兔子拎去剥皮,我左右端详着在手中微微发烫的小驽,心道原来取一条性命如此轻易。
邹吕……
我握紧了驽臂。
邹吕一旦留下便必然成为万明的祸根,在他与我之间,注定只能留下一人。若是伽萨不愿对他下手,我纵然不想与他针锋相对,也不得不行自保的下策。
这事儿得做得干净利落,将他悄无声息地除去,不能让人看出是我的手笔,更不能让伽萨知道是我的意思。
“主子如今身子好了,我给主子烤兔子吃!”远处的宴月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是个给颗甜枣便能细嚼慢咽品一整个年头的人,我不愿利用他深埋心底的情愫,却又实在想要他手里那些灵巧锋利的东西。万明的刀我用不来,唯独他所制的东西合我心意。闲来无事能得趣,身涉险境可自保。
兔肉炙烤的气味逐渐散发出来,我看着他目光炯炯地盯着火,开口道:“小心被火燎着。”
“不会,谢主子关心,嘿嘿。”宴月抬臂擦去面上被火烘出的薄汗,又将兔子翻了个面。
此处是少有的安宁,远处是宫中的马赶来。
不过片刻,那马便长嘶一声停在了原地。青云跃下马背,目光在我与宴月身上飞快扫过,与我道:“边关临时起了战事,公子可要与王共商戍边事宜?”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期末太忙了orz
第134章 军费
晟都王宫里,夏日一应将门前厚重的毡帘该换了细纱裹着的竹帘,避光又清爽。殿内置了冰盆,青云撩开帘子时,一股凉气轻轻扑在我面上,将鼻尖挂着的汗珠吹得一颤,往下坠在了衣襟上。
伽萨立在壁上挂的舆图前,眼神寒峭。听见卷帘的细响,他方转过脸,两眼里掬起一捧暖阳。
我接过白虹递来的帕子拭了把脸,听他道:“路上受热了罢?”
“怕来得晚,你又急匆匆地走了。”我将帕子放回金盘上,看见他颇有些无奈地勾起唇,便又道,“万明这两年,周边实在不太平。”
“往年有金甲镇守各部,他们不敢反。后来与大渊一战,几个躲在沙里的地头虫都开始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往外钻,想自万明身上撕块肉下来饱餐。”伽萨冲我招招手,侧身将舆图露了一部分在我面前,“这群贼子此番联合,大有借机与万明拼个死活的意思。”
我略上前几步,目光扫过他桌上的一串灿金的果子,随手摘下几颗坐在一旁。
“怕是不只如此,”我道,“贺加兰因有意扶助万明周边诸部,不但因你我二人是她肉中刺,眼睛盯着的更是万明地下无数的矿宝。可惜渊国历代帝王为了荡平四海征战无数,到头来却是被她将国库掏去养那些死敌。”
伽萨背对我而立,身形较从前有些消瘦。长袍搭在他身上,总不如以往的玄色劲装在身能显得他筋肉分明。
“不错,”他说,“此次进犯的正是万明与渊国之间,大漠里数支骑兵。若没有贺加兰因的扶助,按边关传回来的消息,照他们那一盘散沙窝里斗的调性,绝不能如此迅速地集结、下定决心进犯万明。”
我听着,往口中塞了颗果子,又苦又涩。我道:“贺加兰因与我有一半儿相融的血缘,你就这样将舆图呈在面前问我的意思,不怕我有坏心?”
“眠眠。”他几步至我跟前,俯身与我对着鼻尖,“就将这事揭过去,可好?”
我偏过眸子躲去他目光的捕捉,背着他除去邹吕的心思悄悄摇晃。片刻,我道:“我总怕自己对不起你这样的偏信。”
他笑道:“怎会?”
我勉力勾唇回赠他一道莞尔,补道:“我本不是将帅之才,怕误了你们出兵。”
“你放手去做就是。”伽萨直起身,回首看向那幅舆图,“万明再积弱,金甲的刀却从未锈过。”
我跟着起身,与他并肩而立,“还说呢,贺加兰因篡权,互市之事又功亏一篑,连带着皇叔先前给的那点子恩惠也没了。万明如今虽有好转,也经不起敲打,军营里的粮饷都快发不起了罢?”
闻言,伽萨默默了片刻,“我已任秦阵为治粟都尉,令他与少府一并管理赋役之事。只要一战大捷,夺了敌方的粮草军备,便能打第二仗、第三仗。胜得越多,金甲的矢钱越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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