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周如晦下车,快马返回边关。
姬未湫一人坐在车内,舒展了一下四肢,又吩咐道:“备马。”
他还是决定自己骑马,大不了跑两天坐一天马车,他还是想早日回京,早日见到姬溯。
***
“圣上,定国公送来的消息。”庆喜公公将几封信件呈到了姬溯面前,姬溯颔首,拆开了第一封来看。第一封写的就说醒波一事,他一目十行的看完,随手扔给了庆喜公公,庆喜公公看了,面露出一些苦色,又一闪而逝,随即道:“圣上的意思是……”
姬溯谈不上愤怒,也谈不上喜悦,他如古井一般,波澜不兴,他道:“不成气候。”
庆喜公公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嘴上却什么都没有说,半躬着身,只听姬溯道:“扣着吧,待瑞王回京,让他自行处置。”
或许是小孩儿有意培养,他若杀了醒波,岂不是打草惊蛇?
总不能吓得他连燕京都不敢回。
庆喜公公应了一声是。
姬溯又看起了第二封,第二封无非是说姬未湫与铎夏商谈一事,第三封则是提了姬未湫将姬六等人留下,孤身回京。
姬溯看着第三封信,指尖在上面敲了敲,庆喜公公跟着瞧了一眼,却见定国公写的‘许臣便宜行事’这一句,他心中一紧,他知道以小殿下的心性,十之八-九是将他们留在了边关混些功劳,可这样一来……岂不是有收拢军心之嫌?
小殿下怎么也不知道避讳一些?
再看姬溯,见他不辨喜怒,庆喜公公轻声道:“看来殿下赶得上回来过年了。”
姬溯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不是?”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姬未湫在接到醒波消息的时候也说了同样的话:“……不成气候。”
醒波是忍住了,但是他的同党没有忍住,让周如晦得到了一些消息,周如晦返回边关恰好将人抓了个正着,捉着了这一条线,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容易了起来。消息送到他这里已经有了延迟,但并不妨碍他得知一些真相——醒波与世家有些联络。
比如利用他的名头和世家做了一些交易,他对醒波从不设防,王府一应出入都是由醒波打理,上回收了邹覆流的银子只是运气不好,被他撞上了而已。或者换个角度,醒波也并不对他设防,一应都在账册上,只是他没问过,所以他不知道。
他一直以为自己也不算太穷但也不算太富裕,至少和那些世家之流的没法比,天知道他不光有钱,还有富得流油——也不能这么说,这个钱他也没花过,这钱也不是藏在瑞王府,更没有用在他身上。
用在谁身上了不知道,还没查明白。
姬未湫的脸色有些冷淡,大概是最坏的心理预设做了太久,得知这个消息他也并不显得吃惊和失望,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轻松感。他唯一有些烦躁的点只有一件事——姬溯到底知情不知情?
他数次让姬溯查醒波,姬溯的意思都是让他自行处理……他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却觉得无所谓?
什么事情在他眼里是有所谓的?
与姬溯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姬未湫甚至觉得他能轻易揣摩到姬溯的想法:或许姬溯确实查出来有问题,但他没有查的那么深,或者在查的很深之前就止步了。姬溯以为醒波是他的人,拿醒波出来是为了打消他的怀疑,他也留几分面子,不查的太深,让他‘自行处理’。
而他却理解为醒波没有太大的问题,姬溯考虑到醒波陪伴了他许久,这才让他自行处理,也好留醒波一命。
姬未湫与青玄卫道:“传信回去,就说请皇兄留着醒波,待我回京自行处理。”
青玄卫应了一声,快马而去。
姬未湫高喝了一声:“走!”
尘土飞扬而起,掩去了他们的身形。
回去的路上出乎意料的太平,等姬未湫回京的那一日,恰好大雪,姬未湫换了马车,连日的奔波让他面色显得有些苍白,厚实的披风紧紧地裹着他,但还是冷得有些令人发颤。
马车穿过了巍峨的朱门,满宫覆雪,朱墙也为雪掩去了七分颜色,在素白的缝隙中隐隐透露出几分艳色。
这条路姬未湫太熟悉,熟悉到了不用看,姬未湫也知道他走到了哪里。
进了太和宫的范围,紧接着穿过这条宫道,再拐三次弯,一炷香之内他就能到清宁殿。
他在心中默数着,抱着手炉的手臂绷起了青筋,他有些紧张。
有些紧张于这看不见尽头的皇宫,有些紧张于自己的下场,有些紧张于见到……姬溯。
明明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报复姬溯,要说什么话,给他什么脸色,但走到这里他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姬溯。
这一炷香仿佛走了一天一夜,姬未湫终于等到马车停下的那一刻。宫人们上前挑开了帘子,雪光与阳光一并洒在了姬未湫的身上,他扶着宫人的手臂下车,陡然看见了站在台阶最高处的那个人影。
雪还在下。
姬溯就站在那里,他并未撑伞,雪就这样落在了他的发际与肩头。
姬未湫急急地登上台阶,到了姬溯面前,他伸手握住了姬溯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凉。姬未湫皱眉道:“皇兄怎么就站在了这里?天这么冷,怎么不进去等?”
好像也没分开多久,姬未湫却觉得已经分开很久很久了,他贪婪地注视着姬溯,忍住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紧姬溯的冲动。
雪也落在了姬未湫的发上。
姬溯亦在看着他,目光自他的发际落在了他的脸上,忽地笑了笑,说:“没有多久。”
居然就这样回来了。
他居然就这样回来了。
姬溯伸手拂了拂他的发际,注视着他发际上的雪,却见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仿佛见到他开心极了。
“你回来了。”
“我不回来还能去哪?皇兄真是在等我?下回好歹也撑一把伞嘛……”姬未湫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往里头走,边走边说,姬溯没有应,他也不以为意,一进清宁殿,暖风扑面而来,姬未湫拂去了姬溯肩头的雪,摸着已经濡湿的衣料,道:“走,去更衣。”
姬未湫虽然恨不得和姬溯黏在一起,却不是真想让他着凉。转念一想他自个儿一路快马回来,条件有限,想要打理得非常清爽整洁是不可能的,他也吃不准姬溯的洁癖发作不发作,干脆说:“皇兄,容我去云池宫泡一泡,这一路上都快把我冻僵了。”
有点想亲亲他。
不知道去云池宫之前可不可以先讨一个吻。
姬溯也握着姬未湫的手,闻言道:“一起去。”
姬未湫也不是没见过,当即笑嘻嘻地应了声好:“好呀,再上些吃食,我快饿死了。”
话音未落,就被姬溯看了一眼,姬未湫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出去一趟,嘴上不把门惯了,‘死’这一字,也犯姬溯的忌讳,不能乱说,不吉利。
他握紧了姬溯的手,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没救。
两人在连廊下走过,姬未湫越走就越是清醒,他看着与他并肩而行的姬溯,有些好奇:他在想什么?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吗?他没有任何反应吗?
他在边关做的那些事情,按照常理来说,是在姬溯的底线上反复摩擦,姬溯都不打算和他发作吗?
还是像往常一样,是要和他发作的,但是要给他留点体面,等他休息好,吃饱喝足了,再来发作?
进了云池宫,又是另外一番天地,温暖的水汽如春风一般拂面而来,姬未湫却松开了姬溯的手,道:“我先更衣。”
说罢,他去了屏风后,宫人们上前帮着他换下了脏衣,大概是因为刚刚进了清宁殿,又捂得严实,出了一些汗,如今衣服一脱,一股汗味儿隐隐约约钻入了他的鼻腔,姬未湫心想亏的他聪明,要不然一会儿凑过去被姬溯闻到了多少有点败兴。
他先进了一个小池清洗,却没有注意到姬溯越来越沉的目光。
等再回去,姬溯早已泡着了,倚在池边双目微阖,姬未湫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一时竟然有些不敢下去,等他回过神来,又不禁暗笑:难道他不下去,姬溯就永远定格在这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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