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横刀(61)
严小刀一个猝不及防就给跪了。
他前脚掌的平衡点在拉扯之下前倾, 泛红的眼眶和享受的喘息声一起凌乱, 十分狼狈地双膝跪在凌河身前,却舍不得放开那甜美的一点, 两人全副意识都集中在销魂蚀骨的唇齿间。
凌先生谈不上任何接吻技巧, 如果这世上还有他不擅长做的事情, 他自认确实不擅长一切与情感表达有关的姿势。他尤其不擅长用如此亲昵的方式表达爱恋钟情,很少,或者几乎就没有,练习的机会, 也没有练习对象。
凌河脑补并刻意模仿着那一夜小刀吻他的方式, 然后以令他不断回味已然熟练于心的方式再到现实中与他想念的人舌吻, 边吻边学,双唇灵活地追逐和吸吮小刀的舌。鼻尖相抵的力道压得两人鼻梁软骨都疼了,却仍不甘休,沉醉其间的甜美。嘴角的口水藕断丝连,再用舌尖亲密地为对方舔舐掉口水……这滋味让两个人皆身心颤抖,万般深陷而沉溺, 却又心酸。
这吻的激烈方式让严小刀那时有一丝惊讶、一丝困惑,让他缺乏预料和安全感。凌河压上来得突然,并不真正在他双手掌握之中,这人随时都可以甩开他的嘴唇、抽身而走,而他自己只是以跪姿被动地接受这个吻……
凌河霸道地咬他嘴唇。
凌河不厌其烦细细致致地舔他每一颗牙齿。
凌河咬他鼻尖上的小黑痣。
这不太像即将步入恩爱人生的吻,却像是吻了今夜就没明天。
凌河吻得过分投入,过分痴迷,双眸闪烁出一层一层令人琢磨不透的微光。光芒的无数个断层之下却深埋着压抑和悲伤,似乎还有遭遇阻挠后激起的烈性和叛逆。
吻得气息不足,肺活量被抽干。
两人都下了很大决心,将自己从对方身上拔回来。身躯贴合的部分像两块拼图互相找对了目标,曲线严丝合缝,勉强分开时仍能体会到彼此动情时剧烈的起伏变化,再抱着继续啃下去就要转移阵地引火烧身了。
这人瘫痪?
见鬼,浑身上下都生龙活虎健康结实得很,毕竟年轻五岁!
严小刀清晰地觉出凌河对他有反应的,凌河探入他的西装抚摸他的时候,那是明确的生理反应。
凌河撒开手还不甘心,在小刀的上唇唇珠位置狠狠咬了一口。
两人分开时,严小刀嘴唇破皮染红,一滴血珠在唇间摇摇欲坠,似神来点睛之笔,让原本就带伤的脸庞又添一抹沧桑气质,淡淡的一片血光中呈现富有张力的男性美感。
凌河就是不甘心,戚爷能在你脸上留的,严小刀,我也可以在你脸上留!
气息平复之后的凌河高昂着头,有那么片刻喉咙不停哽动,也像是付出极大的决心。他被迫移开视线,话音艰涩,因为这样低声下气商量祈求的话实在与他性情不符,这恳求的交换条件更是他从前无可想象绝无可能的交易,已经无情碾压了他的底线。
“小刀,我今天问你一句话。”
“你也清楚,我不可能长久留在你身边,我们注定无法继续若无其事地这样相处。”
凌河还是将祈求的话率先说出口:“小刀,如果……如果我答应你,那天夜里你想要的东西,你想从我这里索要的全部,我都可以给你,你愿不愿意,为了我,离开戚宝山?”
严小刀仍维持跪姿,面色却慢慢变化,血色在眉骨和唇间燃烧,悄无声息地一抿唇将血珠吞了。
凌河极少亲密地喊他“小刀”,两人这好几天甚至互不理睬,一句好话没有。此时的亲言密语听起来如此令人心酸,那种滋味,好像逾越了万水千山跋涉过千难万险终于来到他面前,却发现彼此之间仍隔着一条最终也迈不过去的鸿沟。
凌河喉部轻微滑动,但主意笃定而清晰:“我是说,永远的‘离开’,你与你那位干爹分道扬镳,无论这个人将来遭遇生老病死、祸福穷奢,无论最后是怎样结局,你跟他分开,我们两个在一起,你愿意吗,小刀?”
他已经将两人之间关于麦先生的一切龃龉自动跳过去了,麦允良根本不算阻隔两人缘分的障碍,那件案子可以预见会以雷声大雨点小的方式快速了结,实在不值一提。
严小刀缓缓起身,两人亲密贴合的肢体骤然分开:“你打算怎样?……你打算怎么对付戚爷?”
“你不会答应的,即便为了我。”凌河脸色蓦地冷下去,也没有太失望,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严小刀一句话干脆地反驳:“凌河,你会为了我,放弃你现在正在实施并且准备要做的一切吗?……你也不会。”
凌河,你当初搞垮渡边仰山的家族企业,鲸吞其大部分财产,难道只是正义感爆棚为了收拾教训一个猥琐人渣?不是。你凌河才不会有那些闲情逸致,你从来不管真正的闲事。渡边的财产应当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资金,这笔钱你是一定有所用处并且有你的筹谋和野心,你也是心无旁骛目标明确,我猜的对么?
你会放弃你想要做的一切吗?放弃与戚爷或者周围任何人继续做对,就此收手,就为了我?
你也不会啊。
严小刀心如刀割。
凌河仰脸望着他,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小刀,你最尊敬崇拜爱戴的这位干爹,其实藏匿多年不敢对你道出实情,他其实是个双手沾血足以被处以极刑的罪犯,甚至他当初为你赎身的五十万都是不清不白的不义之财,是一笔赃款……你愿意重新考虑我方才的提议么?”
凌河捏住小刀的手腕,留恋那跳动有力的脉搏,似是做着最后的挣扎努力。
“戚爷把我养大,我吃了他十多年的饭,你让我怎么选择?……我难道去公安局检举揭发他?”严小刀轻声反问。
凌河:“……”
严小刀脸上没什么表情,千帆过尽归于平静后徒留一层淡淡的难过。或者说,他也不笨不呆,这些日子从凌河口中积攒的细碎点滴,让他猜测到许多可能性。那些过往的恩怨像一座大山压得他时常喘不过气,只是他从不自怨自艾。
“凌河,我明白你的意愿,但我没办法帮你做那些事。
“背信弃主,见色忘义,反咬一口,恩将仇报,我做不到。
“现在我再拿出五百万、五千万还回去,也不可能抵销当初干爹救我一命的那五十万。你要我怎么做?如果那五十万是不义之财,这就是老天当初判我命数该绝,当初就不该赎我,莫名让我多活了十五年,我再把这条命还给他就是。”
……
背信弃主,见色忘义,反咬一口,恩将仇报,他严小刀一定做不到。
这人如果当真这样做了,这一刻将爱人揽在怀中缠绵,情欲烧身就反了戚宝山,那就不是严小刀了那是三姓家奴吕布,也就不是凌河此时此刻痴心纠缠这样欲罢不能想要得到的一个男人!
聪明绝顶善察人意如凌河这般,当初在回马镇武平村严氏宅邸二层小楼上与某人夜诉衷肠,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他与严小刀之间不可能的。他自从认识了小刀,这些日子里每一分钟每一个眼神动作,对这个人所下的功夫、所花费的心机,全是白费。
他对严小刀再用心,也不过是如今富贵通达之后聊以娱人的锦上添花,岁月静好时享受的一点风花雪月。戚宝山那老家伙,是在严小刀人生绝境时的雪中送炭,知遇之恩堪比伯乐相马、慧眼识珠,这是使多少心机都换不来的——因为凌先生你来晚了!
戚宝山用区区五十万就买断了严小刀的后半生,这人眼光太毒,这笔买卖太赚了。
人生相见恨晚就是这样。
为什么他先认识得你,而我晚了一步?
凌河在最悲哀之际仍然笑得云淡风轻,对付眼前难以逾越的关隘举重若轻,心却是凉了,无形中又让自己的身躯和心肠重新冷硬起来。说到底,两人之间情分也就这么多,说你多么喜欢我,说你多么想要我,一时的下半身情欲毕竟抵不过十数年的亲情恩缘。
“小刀,也是我很对不住你,关于这件事一开始就忽悠了你,没说实话。”凌河一指自己膝盖,不必再解释双方也明白。
“小刀,你我萍水相逢一场,没有过往,也难提‘将来’二字,到这份上已是交浅言深,今天算是话别。我最后提醒你一句,下次你再见到我时,我肯定不会是这副倒霉落魄任人欺辱的模样,你千万不要对我同情怜悯,千万不要对我这种人手下留情。
“严小刀,对你,我光明正大地恳求过,今天是你拒绝了我;将来,假若我用什么不入流的方式得到你,你别怪我心狠手黑……戚宝山他不会轻易对你撒手,我也不会!小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凌公子绽放笑容时美艳不可方物,绝美带毒的笑容令人窒息,口里却说着道别的话。
严小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戚宝山的所谓交换条件、交易筹码,是一句都不能相信的。自己都这么宝贝的一个人,戚爷能不宝贝着么,怎么可能舍得拿来交易?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严小刀嘴唇上还有被他咬出的血水。
凌河舌尖还残留两人真情迸发时热辣的呼吸。
两人相距咫尺,片刻须臾间却仿佛已远隔千山峻岭,中间划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隔绝他们的这道鸿沟眼见着缺口越扯越大,奔腾的洪流填塞住这道宽阔的楚河汉界,内心已被一片汪洋覆没。
……
这一夜,相信很多人都没睡好。
黑夜用一块遮天蔽日的巨大黑色幕布掩盖住人间的一切蝇营狗苟,让见不得人的行迹在这块幕布下心惊肉跳地往来穿梭,做出最后一番挣扎。
一辆豪华越野款黑色SUV呼啸着驶离市中心高档住宅区,在拐弯时不明原因地剐蹭了绿化带,将华丽的钢琴黑色车漆刮出两道丑陋狭长的痕迹,却都顾不得停下来骂街,像一头丧家的猛兽遭遇群狼追逐,仓皇流窜至西南面的郊区地带。
越野车在不太平整的路上跃动前行,车里只有驾驶员一人。这人光头造型,金褐色脸膛,黑灯瞎火竟还戴着那副一成不变的茶色墨镜,好像那副轻薄无力的镜片能替他遮掩住即将曝光的某些真相。
这开车的人,可不就是堂堂市里二把手家的公子爷游灏东么。
他也不是要逃到哪去,而是危难情急之时先就想到求助最亲近可靠的人。这条乡村公路通往潭居寺,是这方圆百里之内最负盛名、香火最旺的一座庙堂。
游灏东将他的豪车就撇在寺院门外。夜深人静的潭居寺早已闭门谢客,高门阔院从墙上伸出一株黑压压的老松,几根枝杈组成一副遒劲的利爪,像是要将游公子一把抓进门去。
游灏东粗暴地拍打寺门,等不及,想要攀墙进去,无奈功夫有限又不会飞檐走壁。他只能等待大门旁边的红漆小窄门在深夜里呻吟着打开,一名俗家弟子模样的值班员睡眼惺忪地探出头:“大晚上的你干吗啊?你谁啊?”
游灏东推开窄门就闯进去……
这人当然不是临时抱佛脚跑来求菩萨保平安的,他从来不信这些描金泥糊的神佛造像,有个屁用?咱们堂堂游大公子信奉富贵权势买路财,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游家这么些年在临湾是什么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怕什么?
他怕什么呢……
他一路跑过正堂大殿,再跑过偏殿。巨大一座寺庙包括前院后院,被他跑了个遍,寻找潭居寺内留宿俗家贵客的起居室。
“我爸呢?我爸爸住哪个房间?”游公子随手揪住一个穿灰色袍子的,不知是真和尚还是躲被窝里吃肉偷香的假和尚。
“你爸?……施主您您您是说,法号‘余孽’的那位施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