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 上(126)
这两州的流民加起来有千把人,朱瑙并没有把他们编入军队,而是如他先前所说,以募工的方式将这些流民整编起来,让他们投入加固城墙、开凿矿山、冶炼打铁等工事之中。
之所以如此安排,一来这些流民身份不明,人数又太多,他可不敢囫囵吃下,万一吃了不消化是会遭到反噬的;二来这别州的流民没有阆州百姓的觉悟,也未必愿意参军。可募工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流民们不必加入军籍,只消干活就能够得到食物和酬劳,比较容易顺从。
由于眼下各种招兵、工事等进行得如火如荼,朱瑙身边人手不够用,连惊蛰也被派出去监工了,算是对他的又一次历练。
朱瑙问道:“那些流民可有生事?”
惊蛰道:“公子放心。干活前先给他们吃了一顿饱饭,他们干得很卖力气,目前未见有任何异常。”
又道:“对了公子,我来的路过经过一家酒馆,看到虞大哥在里面喝酒,他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我过去跟他打招呼,他也没怎么搭理我。”
朱瑙闻言眉毛一动。片刻后,他笑道:“这家伙宅心仁厚,我这局赌得大,赌得险。他恐怕是心里不大痛快了。”
惊蛰眨眨眼睛。他不知道虞长明怎么想的,也不在乎,反正朱瑙让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朱瑙伸了个懒腰:“走吧,回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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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
幽静的厢房中,徐瑜与卢清辉分坐两头,正在饮酒聊天。今日徐瑜办事正巧从卢清辉的别府附近路过,卢清辉也恰巧刚从别地回来,两人竟在街上迎面撞上。从前天天碰面的两人进来已是难得相见,都有些唏嘘,因此便入别府小饮一壶。
卢清辉杯中的酒快喝完了,徐瑜拿起酒壶替他满上,笑道:“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你一起喝酒了,今日能有这机会可真难得。”
卢清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我刚才来的路上,正好看见一家非奸粮行的店面开张。这好像已是成都的第四家了。”
“哦?”徐瑜笑呵呵道,“看来那非奸粮行的东家经商手段非常出众,这生意扩展得真是快。”
卢清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终是没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最近募兵的情况如何?”募兵之事,袁基路完全没有让他参与,属他派系的所有人手也都被隔绝了。很显然,袁基路在防着他。
徐瑜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回答道:“不太好。军饷也加了,免税的额度也加了,应募者仍然不多。府尹要求清明前募足两万人,听说底下的官吏都急了,凡主动报名的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的都收了。这样仍不够数,恐怕往后还会用别的手段。”
卢清辉脸上神色几变,最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段时日他比从前内敛了不少,要换作从前,他恐怕已开始戳袁基路的脊梁骨了,现在也不知是懒得戳了,还是知道戳了也没什么用。
徐瑜有些纳闷,嘀咕道:“阆州那边倒是没听说有什么消息,实在奇怪。他们不打算募兵么?”
卢清辉嗤道:“我看朱瑙只是不敢弄出动静来,实际上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呵呵,打死他也想不到朝廷会突然放开兵权吧?他现在一定后悔极了,后悔从前为什么要那么嚣张。”
又道:“现在这情形,袁基路已经开始募兵,一募就募两万人。朱瑙在阆州越招摇,死得就越快。低调一点,还能多活几天。不过我料他也不会坐着等死,大概现在正一边装傻扮乖,一边背地里偷偷地招兵买马吧。反正我看他是再也不敢高调行事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敲门声:“卢少尹,阿丙回来了。”
卢清辉一惊:“真巧,我派去阆州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看了看徐瑜,犹豫片刻,还是道,“让他进来吧。”
很快,名叫阿丙的探子进来了。
卢清辉问道:“阿丙,阆州现在形势如何?”
阿丙道:“禀告少尹,朱州牧也开始募兵了。”
“什么?!”卢清辉惊道,“他是光明正大地募,还是偷偷摸摸地募?”
这问题让阿丙愣了一愣,迟疑道:“挺、挺光明正大的吧……每天队伍都很长,能从城中快排到城门口。”
卢清辉眼睛瞪得更大了。
阿丙还没说完:“除了募兵之外,朱州牧还从剑州、渝州各招募了上千流民,已经开始修筑城墙、扩建校场兵舍。这上千人他是以募工的形势募来的,没编入军队。属下猜想,他可能是担心剑州、渝州人不好驯化,所以另立名目,先召集来人手,再慢慢驯化?”
又道:“他还用这些人大肆开采矿山,冶铁练兵,打造兵甲……”
这下卢清辉的脸上简直五颜六色,能开染坊了。
不光自己募兵,甚至从别州募兵,各种战前准备一个没落下。这叫低调吗?这明明比从前还要高调嚣张啊!
这朱瑙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85、第八十五章
莫说卢清辉觉得不可思议, 就连徐瑜都有些吃惊。他与卢清辉想法一致。若他是朱瑙,眼下最好的做法应当是越低调行事越好。明面上老老实实的,最好跟袁基路装个怂认个错, 使袁基路放下对他们的警惕心, 不着急把攻打阆州提上日程。背地里倒是可以偷摸地招兵买马, 增强实力,然后等待一个可以与成都府一战的时机。
可朱瑙的做法却是截然相反。以前朝廷禁锢兵权的时候, 他多少还向成都府卖个乖,给袁基路送个礼。眼下兵权解禁了,他反倒明刀明枪地做起战争准备?难道阆州已经有与成都府一战的实力了?!
可这种可能性实在极低了。阆州,哪怕再加上剑州, 这两州都在蜀地背部,地多山川, 人口也没那么稠密,这笔账怎么算也算不通。
退一万步说,就算阆州真的有和成都府一战的实力,也还是能不战便不战为好。孤注一掷的战事就算打赢了,也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朱瑙在阆州攒了多少年的家底都会赔的一干二净。这当真划得来么?
成都府的两位少尹全是一头雾水,想破头也弄不明白朱瑙到底是怎么想的。
然而有一件事却是明白的。卢清辉冷笑道:“他这几年在阆州一向号称仁善,阆州的百姓都拿他当成父母官, 把我们成都府的官员当成是豺狼虎豹。眼下他的狐狸尾巴总算是要露出来了。什么仁义宽厚, 都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而已。为了他的荣华富贵,他还不是决定要打仗么?等到战事开启,各种军需用度, 我看他什么时候变成豺狼虎豹!”
卢清辉这话说的多少有些酸唧唧的。他也知道民间是怎么斥骂他们这些官员的,但很多时候当官的也实属无奈。偌大一个成都府,每年的花销用度摆在这里,还要向朝廷上缴钱粮。不增加杂税钱从哪里来?若有可能让富户多拿出点银子来,谁又愿意去盘剥穷人呢?
可偏生许多富户都有避税的手段,一来从律法上挑不出错,二来富户皆有错综复杂的背景,也实在难加管束。于是为官者各种掣肘,许多事情只能是有心无力了。
卢清辉年纪轻,本是有抱负之人,然而生不逢时,未能完成抱负。又凭空冒出一个朱瑙这样打破秩序的妄人,叫他心里怎能不酸?然而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心怀妒忌,只找了许多大义凛然的理由来指责朱瑙。其实这些理由不是他用来糊弄别人的,而是他用来蒙蔽自己的。
他自己看不明白,徐瑜在一旁倒瞧得很明白。然而徐瑜是个人精,他心知若点破这一层卢清辉必会恼羞成怒,翻脸走人。因此他只笑着调侃道:“你刚才一直无精打采的,怎么一说起朱瑙和阆州的事,你就来劲了?”
卢清辉一愣:“有么?”
他自己回想了一下,顿时哑然,只得讪讪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徐瑜又道:“阆州的事情我不清楚,不过你说朱瑙是为了荣华富贵,我倒觉得他图的不是这个——你可别问我他到底图什么,都说了他是妄人,谁知道他想什么。至于你说的仁义宽厚……”
停顿片刻,淡笑道:“能做官的,又有谁真是仁义宽厚的?笼络人心的手段谁没有一套?你又何必单苛责他一人。”
卢清辉立刻反唇相讥:“什么叫我苛责他?倒是你,处处帮着他说话,还帮着他做事。那非奸粮行的事我再三相劝,你却还是帮他批了!你到底什么居心?”
徐瑜见他急了,忙举起手向后靠,一副投降认输的样子。
卢清辉心中气闷,无处发泄,又给自己添酒。
徐瑜道:“清辉,今日咱俩也算是推心置腹了。趁着没有旁人在,我有几个问题是真心好奇,很想问问你。”
卢清辉撩起眼皮斜他。徐瑜这老狐狸,自己的心事一句没说,倒好意思在这儿厚着脸皮说“推心置腹”。
徐瑜才不管他怎么想,自顾自地开始发问:“你讨厌袁基路,对么?”
卢清辉冷笑一声。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这种问题连回答的必要都没有。
徐瑜又道:“你也讨厌朱瑙,对么?”
卢清辉沉着脸,依旧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