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云看着,觉得有点恶心。
他起身去洗手,清澈的水从指缝间流过,他想起自己用食指和拇指捏住那虫的腿,用了一点力,那根虫腿便被拉直,这时,它会更用力地挣扎,其他腿快速地挣动,但那都毫无用处。
他继续用一丁点力,拉扯,虫腿被拉长,与躯干的连接处被扯着,扯到泛白,最后“啪”地一声,那条腿被活活拔下来了。
拔断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发出“啪”的声音,小行云的耳朵不太确定,但他心里确实听到了,那血肉分离的声音,干净、利落、清脆,每拔掉一条腿,就能听到这样一声,像一下一下,涌起的浪尖儿。
莫名其妙地,他心中冒出了一丝快乐。
小行云第二次被抓到,是半年以后的事。
他被找到之后,楚行云出来,瞅准机会,再度逃跑,疯子叔叔在后面追。
那人磕了一点黄兴散,小行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疯子吃下去,整个人就变得很亢奋,眼角发红,力大无穷,他冲上来,拽住他,举起来,狠狠摔在地上,小行云痛得大哭大叫,疯子将他用铁链锁起来。
然后,拿出了一柄铁锤。
“不要!不……不要!求求你!放过我吧……求你……不不不不!!!”
疯子朝他笑着,抡起那把锤子,重重地,砸碎了他的膝盖骨。
“啊——啊——啊————”
小行云右腿彻底断了,但这还没有完,他被拖到院子里,碎了的膝盖骨在地上拖着,谢流水看见他脸上交替着两种表情,一种是麻木惨白的难受,一种是钻心剔骨的痛楚,一个难以接受自己的残废,另一个在活活挨着断腿的苦痛。
小行云被拖到院落里,疯子叔叔架着小马车,对着他砸断掉的膝盖骨,碾过去。
来回,碾压了十四次。
小行云和楚行云共同在承担,那张脸上都是泪,分不清是谁流的。
从此之后,脑海里那张戏台渐渐地拉上了帷幕,台下的客,看不见台上的戏。
楚行云和小行云,开始有了记忆隔阂。
不知过去多久,某一日,朝阳里,小行云撑着木杖,拎着一个铁桶,一瘸一拐地走着,好似要去打水。
“吱吱吱吱……”
他低头一看,有一只小老鼠探头探脑地,蹿出来,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在他脚边转。
“灰……”
小行云想唤一声“灰溜君”,可突然之间,却又不想了,像是一泼冷水浇灭了心头的一昧暖火,他不想再给什么小动物弄什么可笑的封号。
世上并没有什么灰溜君。
那只是一只老鼠,一只恶臭的老鼠。
这只臭鼠有点残,后腿好像被谁咬断了,总也跑不快。
小行云盯着它,一步步跟着它,他把铁桶横放倒,慢慢地,推过去。
铁桶先是压住了小老鼠的尾巴,它攒着脑袋,缩紧四肢,拼命向前,想要抽出尾巴,逃走……
小行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点一点推动铁桶,向前、再向前……
坚硬的铁桶滚过尾巴,压上了老鼠的尾椎骨。同虫子不同,它是有骨头的,被铁桶摁住,成了有厚度的一块。
小行云用力往下一按,听到一声干净、利落、清脆的“啪”。
铁桶压断了骨头,一点点、慢慢地、碾上去。
老鼠的肚子压烂了,它的后一半是扁的血肉,烂兮兮地黏在地上,前一半是鼓起来的生命,还在疯狂地挣扎……
铁桶碾上去,再碾上去,“咔啦”几声,头骨也碎了,小鼠黑溜的眼珠子,滚出来,小行云滚动铁桶,将它们一并碾压了。
他来回滚动着铁桶,最终,地上只有一张扁扁平平的老鼠皮,两侧有一些扁扁平平的血肉。
小行云觉得恶心。
他把那铁桶扔掉,重新回去拿了一个,打水时,水流蹦溅到桶壁上,“砰砰”,像那只老鼠爪子的抓挠。
小行云回想着,那种拼命挣扎、那种顽强无畏的生命力,一点一点,扼死在自己手中的滋味。
渐渐地,恶心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他心里,有些快乐。
戏台上帷幕轻飘,台下的楚行云睡着了,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
小行云在这里,呆了两百九十八天。
因为楚行云的作用,他只被找到过三次,但很不幸,最后那一次,是一个新月。
他和另一个女孩一起被抓住,被抓到一处隔间,里面白烟缭绕,疯子叔叔不知又磕了什么药,整个人飘飘欲仙,神志不清的样子。
迷蒙间,小行云看见,房间里有一台做饺子馅的绞肉机。
只不过这台绞肉机,大得不像话。
疯子叔叔拎着斧头,一步三颠地走来,嘶哑地说:
“过节啦——包点饺子——”
他捏住那个女娃……
他开动了绞肉机。
一开始,他想把她的脑袋放进去,可转念一想,那样就死得太快了。
于是他把她掉了个个儿,将腿先伸进去……
血……到处是血……
耳畔回响着一声又一声的惨叫,难以想象那是人发出的,满心满眼都是血。小行云看见他把那女孩慢慢地、一点点地推进去,像自己杀死小鼠那般推进去,转动的刀片绞动着……
绞到腹部时,疯叔叔把绞肉机关了……
他停下来,看着,看着那女孩剩下的、还活着挣扎的半个身体……
“啊……啊……啊——”
眼前的一切,映入脑中,小行云捂着头,叫出声,他受不了,他受不了了,他熬不下去,他熬不下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孩终于死了,成了一滩血肉。
他想起爹娘、哥哥妹妹,想起八岁以前正常的生活,可那些日子,都太遥远了……
太遥远了啊!
他想起娘说,要尊重别人、要好好过活、要多做好事,要记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可是,没用啊、没用啊、统统都没用啊娘。
疯子叔叔放下斧头,像是累了似的,坐在椅子上,又在吸食那白烟,和黄兴散不同,那东西吸了好似轻飘飘的,全身得了软骨病一样,疯子歪歪斜斜地朝他招手:
“到你了,要来一点吗?”
他回不了家的……
他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了家,那死活,也无所谓了吧……
怯弱、害怕、哭叫,一切似乎都从脑海中抽离,只剩下一片冷而静的空白。
小行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他没有要那白烟,而是拈了一点黄兴散,舔食,一手悄悄地,去握住那柄斧头。
他看着那台绞肉机,看着脚下的血泊,什么仁义,什么道德,都是狗屁。
疯子叔叔还坐在那,陶醉在他那白烟里,衬得他那张白面皮脸,更像个死人。他拉扯着小行云,往绞肉机那里推……
小行云看着他,被毒蚂蚁咬的左臂好似又痛了,被砸断的右腿也痛了,所有的痛苦像堆柴一样,在心中越垒越高,最后胃里蹿出一股火,直烧心肺……
烧红了眼,烧烫了脑,小行云猛地转身,高举斧头,砍下去——
去死吧、去死吧、统统都去死吧!
第一下砍掉了双脚,高大的疯子叔叔“砰砰”,倒在地上,双眼睁得奇大无比,小行云又砍掉他的双手,他好似才反应过来什么,在地上爬动,哭叫: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放过我吧……不不不不!”
小行云微笑着跟在他后面,一下又一下……
将他砍成了一百四十块。
最后,小行云提着斧头,立在那,体内那股使不完的热劲渐渐散去,他看着满地尸块,脾脏肠胃流了一地,散发着腥臭。
他觉得好恶心,好想吐。
阴冷的风刮来,空荡荡的隔间里,仿佛又回荡起疯子叔叔那一声又一声的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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