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最后,顾雪堂有点恶狠狠地敲了下桌子:“我说我说!但你要是敢告诉别人,你就……”
“我就立刻去死。”
“也……我也不是非要你发毒誓,只是这事关重大。你知道吧,顾家血虫有级别之分,子虫、母虫、爷虫,祖虫。辈分越大越难炼,越要以活人做器皿。最高级的祖虫蛊几乎是不可能炼出来的,大多人都认为这只是一种传说,炼蛊师的白日梦。
“然而今年,薛家给了我一份观察记录,是当年顾家在不夜城炼祖虫蛊时写的,其中提到,祖虫蛊的成功或许与十阳有关。我不知薛王爷如何得到这份记录,他问我愿不愿意合作,在楚侠客你身上试炼祖虫蛊。
“恰逢那时顾晏廷想杀你,我便将这份记录给他看,他当即加入合作,改为给你种蛊,但要求后续全权交给他处理,我不同意,并跟他打赌,如果楚侠客能赢斗花会,后续就与他无关。顾晏廷自己都参赛,他不相信武功尽失的你能赢过他,欣然答应,最后赌输了。”
讲到这里,事情已十分明确,楚行云忽然解开了很早之前的疑惑,为何他经历人头窟之后会巧遇人蛇展连,生出掌中目。万一试炼成功,薛家想以此控制他,将祖虫蛊纳为己有。并在后来他第一次带谢流水回清林居时,派人假扮成顾三少的无脸人黑面怪,监督他是否按他们的计划好好地长出了掌中目,同时在脚踝处纹饕餮纹身,饕餮乃宋家的玉,借以挑拨他和宋家的关系……
然而这一切都是无济于事,因为顾雪堂在一开始,就没想和薛家合作。
楚行云望着他,说:“你早就将给我种的蛊虫掉包了,对吗?”
炼祖虫蛊需要将虫与人体共生,顾三少准备趁楚行云重伤时,将那种虫与治伤口的虫一起种入体内,观察是否能共生良好。
然而最后结果是,楚行云身上没有任何共生成功的迹象,试炼失败了。顾三少判断血虫属阴,而十阳太烈,蛊虫导入体内后很快就被烧死,无法共生,薛家也不得不放弃这一计划,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顾雪堂早将那虫换了,放进楚行云体内的,只是单纯的治伤蛊虫,他们永远不可能试炼成功。
“我虽是顾家人,可不怎么炼蛊,对祖虫蛊也没什么执念,既然是传说中的东西,就让它永远留在传说中好了。”
顾雪堂转头盯着楚行云:“可我不明白,你说这事对你很重要也就罢了,但为何会关乎我们顾家的存亡?”
面前的楚行云低着头,神情恍惚,他在想,为何顾家当年在不夜城试炼,会留下与十阳相关的记录?
事到如今,他心如明镜,楚行云问:“我能看看那份祖虫蛊的记录吗?”
顾雪堂信任他,从宝箱中取来。楚行云一页、一页地打开。
炼蛊坑里,密密麻麻堆着厚厚的血虫,不停攒动,人推下去,供其啃咬。绝大多数人当场死亡,再挑上来时,或是剩一副白骨,或是一团烂肉,没有人形。
一直失败,但顾家没有放弃,某一夜,他们惊奇地发现蛊坑里爬出来一个人,虽然也被咬的全无人形,但伤口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溃烂腐败,而是长出了粉嫩的新肉。
“顾晏廷,以前是哑巴吗?”
楚行云忽然发问,顾雪堂回忆着:“啊,好像是,听说是得了什么病导致声带坏掉,所以那小子练了只会说话的怪鸟,天天带在身边。后来不知为何又不哑了……楚行云?你……你怎么了?”
楚行云直愣愣地盯着那本记录,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他看到记录上写,为了测试此人的再生能力,第一天,砍断了他的手臂,一夜之后长好了,于是第二天,又剪除了他的声带……
移给了小哑巴顾三少。
所以,所以顾晏廷的声音会那么像……
记录上还写,当晚,那个人的声带就又长出来了,虽然声音与先前不用,但功能完好,非常成功。顾家判断,这是从未见过的新型蛊虫。不仅能再生骨肉,而且能再生出复杂的内部器官,与一般的血虫蛊完全不同,无比接近传说中的祖虫蛊。
普通人与一般蛊虫共生,也就是所谓的血虫病,就像变成个肉瘤子,只能再生出身上的肉,一旦内脏受伤,则回天无力。武力虽会大为增强,但智力受损,表现为狂躁易怒,性情不定。
而祖虫蛊,传说中能再生一切人体结构,甚至包括心脏和大脑。武力逆天,同时能保持人的理性,最可贵的是,如果取出此人的心头血,可以实现再生转移,也就是说,倘若别人断手断脚,只需要将这人心头取血,就能帮助伤员们恢复健康。
真是伟大的发现,顾家格外振奋,然而第三天,这个祖虫蛊就消失了,无论怎么找,再也找不到。
楚行云轻轻摩挲着纸上的墨字,顾家炼出祖虫蛊的那一天,是十年前的三月十六。
他在不夜城,初遇谢流水的日子。
那时,楚行云从做杂耍的猴、贬成试药的“鼠”、再贬成被人虐打的“包子”,等级一降再降,断了一条腿,贬无可贬,成了不夜城最低等的存在,“药罐子”。
他现在知道了,十几年前,顾家,或许还有其他家,包下了不夜城西边的后山,在做一些奇诡的尝试。毫无利用价值的“药罐子”就会被拉到城的最西边,卖给顾家炼蛊。
药罐子小云,被人拖着拽着走,他撑住一条断腿,开始逃命……
那天下了雨,有一人踏雨而来。
那人穿着新雪一样的白衣,靠上去时有浅淡的檀香,楚行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到一点玉白的下巴尖。
不夜城有一处悬苑,空中花园,那里有一处至高点,得月台,宛如仙境,常人不可去。
那人抱着他,轻功穿行,从西至东,飞上得月台,月下温泉桃花林,将一身十阳武功,传给他了。
当晚,楚行云身负十阳神功,骑白鹿,提长剑,火烧不夜城,一路打出去,快意恩仇,潇洒自在。
与此同时,一无所有的谢流水代替他成为了药罐子,站在密密麻麻的万蛊坑前,看血虫爬蹿,纵身而跃——
从此,他前程似锦,他万劫不复。
谢流水就是祖虫蛊。
楚行云发抖,恍然之间,他似乎又想通了一些事,他哑着声问顾雪堂:
“祖虫蛊有法可救吗?”
“什么?”
“如果一个人成了祖虫蛊,或者说,与血虫共生了,能活多久?”
“十年。”
今年,三月十六,谢流水来找他时,正好是十年整,可是小谢还活着,楚行云忽然升起希望的小旗:
“还能延续寿命吗?”
顾雪堂:“可以靠吃药、再种蛊什么的,延缓几天,如果进秘境的话,据说有办法可以延一个月,但也就这样了,十年差不多是极限。”
“没有……没有根治的办法了吗?或者,其实有办法的,但你不知道……”
“楚行云。”顾雪堂叫了他一声,“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你冷静一点。我本身确实对蛊虫不太了解,但薛王爷好歹来找我合作,我自然收集了一切能找到的资料。无论是祖虫蛊还是什么蛊,与血虫共生的人并不完全是人,他们不过是蛊虫的巢穴,血虫十年一弱,对它们而言这个巢也破旧不堪,该换新的了。此时,人就油尽灯枯,要死了。或能用歪门邪道苟延残喘一下,但无力回天。
“顾家祖上倒有本秘籍提到过一个方法,或许能彻底救治血虫病,不过我先告诉你,这只是那位炼蛊师的推测,没人试过,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顾雪堂见楚行云魂不守舍的模样,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把书递过去。
楚行云又盼、又怕地打开,他心里有一个可怕的猜测,急于抓到任何只言片语,证明他错了。
然而秘籍上,白纸黑字,将他心中所想,一字不落地写上去:
与蛊共生,内体筋脉尽损,因而血虫十年之弱后,人必死无疑。
血虫属阴,若趁十年之机,导入一种至阳真气,冲洗体内蛊虫,或有一线生机。此真气须至纯至烈,又可续接人之筋脉,是谓十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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