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水这瘪三怎么这么想死!上赶着送命!
他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赶走围在他身边的小畜`生,转头跑出去,一愣眼,忽然看到洞外有一包药草。
楚小豹恨恨地把它们啃了个干净,他一瘸一拐地蹦下岩壁,向来时的路跑去……
等着瞧吧。
遥遥之外,谢流水守在洞门边,看那日头一点点低下去,看他的梦一点点破掉。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白日里是如梦如幻的真挚,夜里是啖肉饮血的饕餮。
娘和妹妹微笑地坐在他身边,仿佛她们都还活着,这瞬间的错觉,是这里最真实的存在。
谢流水自嘲地笑一笑,他拉起她们:“走吧,去吃饭了。”
“谢小妹”和“流水娘”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继而笑着应了一声。
饭后就寝,日落而息,谢流水躺在石床上,慢慢合上眼。
新的一夜又来了。
可这晚他没有睡沉,不只是因为心中有事,好似有一根细细的线牵绊着他的心眼,叫它提上去又掉下来,翻来覆去,唤他醒来。
谢流水倏地睁开眼……
夜露深重,山洞里氤氲着漉漉的湿潮,一只瘸腿的小雪豹,衔着一根烛火,死死守在他房门前,瞪着两只狐狸脸的怪物。
双方剑拔弩张。
狐狸脸们一看到醒来的谢流水,突然惊慌失措,如丢进滚水的青蛙,猛地跳走,掉头直跑。
有些东西虽然是假的,可两方都不撕破脸,那还可以扮演下去,可一旦看到最丑陋的一面,就连做戏也不能玩下去了。
狐狸脸落荒而逃。
谢流水难以置信地走过去,又一次把小雪豹抱起来,它一身风沙一身血,奄奄一息。小谢颤抖地俯下身,额头贴在它毛绒绒的脑袋上,难以抑制地心痛。
活到最后,没想到是这样一只小雪豹拼尽全力来护着他。
他仔细地为小雪豹包扎,抱它入睡。一人一崽躺在石床上,安安稳稳。
谢流水闭了眼,梦里反反复复,都是十五岁时那一场大火……
他身旁的楚雪豹睡不着,全身都在痛,瞧谢流水也睡不安稳,便爬过去嗅了嗅他,这家伙冷的像一块冰,可这具雪豹躯壳太小了,抱不住他,楚小云只好从谢流水的领口里钻进去,爬到他的心口上,把尾巴团起来,想帮小谢暖暖心。
可这只小雪豹实在有点重,谢流水登时感到一种股甸甸的力道压在心头……
他一下睁开眼睛,看到一只小毛团跑进自己衣服里面,在胸前窸窸窣窣、蠢蠢欲动,谢流水顿时心头一紧:
这崽子把他当成生它的母豹,这下不会是要找他喝奶吧?
小谢沉着脸,伸出手,提溜一下,把楚云豹拎出来。
楚小豹十分不满,在空中不停地挥爪子,生气地朝小谢龇牙,不理解自己的一片好意为何要遭到这样的对待!
谢流水忽然笑起来,用食指点了一下小雪豹的粉鼻子:
“你真的好像一个人啊。”
楚小豹用脑袋撞了他一下:
我就是那个人。
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突然,谢流水猛地一哆嗦,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他爬到床下去看——
楚行云跟过去,忽然发现这张石床下有一个大空洞,其下有另一重天地,足有一座城那般大,一眼看不到边,只能看到一条玉河在流淌,似星辰落地,散发着莹白的光芒。
略微粘稠的水波冲上岸,凝成一块块玉璧,初极白,转瞬晕开一抹紫,渐浓深,成了墨色,又从这片黑中炸出五彩斑斓,这些彩玉璧上……
出现了形形色色的楚行云。
小谢一一看过去,这个,是十年前不夜城里祝他生日快乐的楚小云,那个,是刚跟他灵魂同体时满脸不高兴的楚侠客。骑在他脖子上的小云、为他劫法场的大云……各种各样的楚行云,跃然而上,鲜活的身影凝在那玉璧中,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就会飘然临下,来到他的身边。
谢流水的目光眷恋地停在玉璧前,流连不止。
镜花水月,心想事成。
他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不去想他。
遽然间,那通透的玉障后出现了一群狐狸脸的阴影,它们争先恐后,把自己的脸往那玉璧上对,发出叽叽喳喳刺耳的叫声……
“快走。”
谢流水一把抱起小雪豹,迅速翻身躺回石床上,只要一离开那空洞,所有的声音都被吞没,四处又是安安静静,平安无事。
但他知道,照这样下去,最多到明晚,他身边就会出现一个“楚行云”。
娘和妹妹已经离开人世,谢流水清楚得很,再出现一些她们的幻影,不过就像活人烧纸、年年祭拜一般,聊以慰藉罢了。
可是楚行云不一样,楚行云是真的。
谢流水辗转反侧睡不着,一手帮小雪豹顺着毛:
“这里待不下去了,我明天就把你送回窝里,你要乖乖回去,知道吗?”
楚雪豹抬头看他,发出好奇的呜呜声,谢流水都敢复刻一个假水水糊弄他,怎么不敢弄一个假云云来自欺欺人?于是发出可怜的声音,状似不舍。
小谢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总之,不能让那些狐狸脸从玉里出来,他要是出来,我会乱套的……”
楚小豹伸出爪子,踩住小谢的衣襟,跳来跳去,不让他走。
谢流水捉住它的前肢,把小云豹抱到眼前来,凝视着它蔚蓝的眼睛:
“复刻得那么像,我会忍不住想,或许那不是假的楚行云,是真的他来找我了。”
楚行云一愣,忽然举高尾巴,戳住谢流水的鼻子:
无事不说,有事也不说,不在身边难过,在身边又推开,离开时还要装背影潇洒,没出息、忘不掉,独自一人偷偷怀恋,忍不住一点希冀,却又自嘲这点企盼。
楚小豹跳到他脸上,用小爪子拍拍小谢:
傻瓜。
次日,天色昏黄,像混沌中匀了蛋花,云越压越低,最终落了雨。
楚小豹伸爪去接,一滴滴雨不是水,像粘稠的浆糊,流进土石中,渐渐凝结成墨紫的玉晶。
雨润万物,无影无踪,滋养这一场泡影。
谢流水还在睡觉,楚行云一开始没舍得叫他,后来发现,他根本叫不醒了!
不管怎么推怎么咬,都没法醒来,一碰额头,滚烫无比,小谢整个人都十分虚弱。
外头的雨越来越大。
楚行云等不住了,他决定去找点药草,前肢刚探出石室,突然听到一声银铃般冰脆的声音:
“小、雪、豹。”
小云豹抬头,看到“谢妹妹”和“流水娘”正微笑地看着他,她们已恢复如初。
一股恶寒汲上骨髓,楚行云掉头要跑,“谢妹妹”一把抓起他断掉的尾巴,倒拎起来。
“呜——”
楚小豹伤根本没好,痛得不行,他蜷缩着前肢,突然,看见“流水娘”手里剁菜的刀……
妨碍她们进食的东西,都该死。
“你们在做什么?”
就在这当口,石室里突然传来了谢流水的声音。
楚小豹四肢挣动,呜哇乱叫,“谢小妹”恨恨地扔掉他,“流水娘”藏起刀,她们又露出惯有的笑容:
“哥哥,你起来啦!”
“小轩轩,要不要吃饭?”
谢流水扶着石门,勉强站定,人如纸立,一吹就倒,他虚虚地笑着,不言语,侧过头去看天,又是一日傍晚,残阳如血风挟雨,点点滴滴晕着红黄的霞光,如丝的雨贯连了天地,树丛在雨幕中飘摇,成了缥缈的一道剪影,像透过纸窗看摇晃的红烛。
“娘、妹妹。”
“嗯?”
谢流水站在雨中,一身湿透,他太真实了,黏稠的雨水润不了他,只能滴滴答答从发梢上流下去,而他对面的两个人,沐浴在雨中,每一滴、每一滴,落在皮肤上、衣服上,下一刻就晕不开水迹,而是就这么落下去、落进去,被吸收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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