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绑着牵魂丝,一下子把你扯下来,你会很痛吧?”
楚行云不管,伸出手,仍是固执地把牵魂丝系上,把小谢绑住。
水流越来越大,冲毁一切,谢流水渐渐攀不住,突然一个浪头打过他的左臂,他压抑地抽搐了一下,被狐狸脸啃噬的旧伤根本还没长好,楚行云紧紧抱住谢流水,勉力支撑,然而天地化水,归于混沌,黑水巨浪一波接一波撞过来。
还来不及松口气,忽然,浪潮间,漂来了两具尸体。
谢流水很明显地一顿。
一具是“流水娘”,一具是“谢妹妹”,“她们”的胸口插着刀,血迹未干,是那两只死去的狐狸脸。
脸都融化了,没有五官,只有一个空白的肉团长在脖子上。冰冷冷的殍尸随波逐流,飘着、飘着,最后楚行云看到它们从巨洞的边缘口跌下……
就在这一瞬间,其中一具尸体醒过来,头扭到脖子后,没嘴的无脸尸不知从哪发出了声音,对准谢流水,哀哀地叫了一声:
“哥哥,救救我——”
谢流水剧烈地发起抖来,几乎要掉下去,楚行云伸手捂住小谢的耳朵,不让他听。电光火石之间,那两只阴魂不散的狐狸尸扑上来,五指长如勾,要来抓人。
此时小谢根本没手应对,说时迟那时快,楚行云想也不想,抱着谢流水就往下跳!
深不可测无底渊。
眼前黑漆漆,楚行云不知道前面是何方,底下是什么,是生是死……
不过,管他呢。
楚行云紧了紧手臂,至少这臂弯之间,还有一个沉甸甸的人。
满眼的黑,像牛羊反刍,吞下去,又吐出来,黏稠稠湿哒哒,粘着人不放。
滴嗒。
尸横遍野,顾雪堂浑身浴血,指尖捏着刀片,靠在一处石柱下,忽然自嘲地笑起来。
局中各家勾心斗角,每次争锋都牵动着泼天的权贵,没想到斗到最后,有权有势的几家人要像野兽那样,为了一点食物互相残杀。
最初,一切都很顺利,他们进入血虫地,找到族里想找的东西,但从那之后,就再也走不出去了。一开始,眼前还是人世间的洞窟,还能找到些水潭,捕捉小鱼充饥,但渐渐地,四周变得越来越荒芜,光秃秃的石壁下笼罩着一团黑雾,顾雪堂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老是聚在他们身侧,不肯散去。
没有什么诡异,没有什么危险,就是走不出去!
漫无尽头的黑暗与挥散不去的饥饿,久久地包裹着他们,叫人发疯。他们在迷途中疯狂打转,顾雪堂确信要是再过两天还没东西吃,顾家就要人吃人了。
所幸老天助也,叫齐家和他们巧遇了!
顾雪堂当机立断,杀齐抢食,这家人皇权走狗,带的食物最好,顾家所有人宛如饿狼,睁着绿溜溜的眼睛,埋伏、围猎……
双袖一扬,十指松开,顾雪堂冷冷地看着,手中一叶薄弹射飞出,刀舞如雪花,片片削人头。
尸堆中只剩三四个人一息尚存,紧紧抱着包裹垂死挣扎,蠕动着妄想逃走。
齐家该亡了。
他们的领头人齐天箓一见情势不对,立刻溜之大吉,抛下一票手下群龙无首,待宰羊羔般傻愣在那,而顾家这边却有四个领头人,从东南西北有条不紊地猎杀他们。
叮铃。
顾雪堂微侧头,看到守东南的顾三少顾晏廷扬鞭出手,銮铃音动,将齐家最后一个活人的头骨打碎了。
尸堆中再无人可动,只有鼓囊囊的包裹,诱人地躺在那。
顾晏廷收回銮铃鞭,从齐家包里摸出半块饼子,先喂给肩头的小百灵吃,小百灵懂事地只啄了一口,就扑棱着翅膀,把饼子推给同样饿扁的主人。
微微发黄的面饼,刺激着所有人的胃,顾家人争先恐后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在尸堆上哄抢,撕开背包,抓起干粮,狼吞虎咽。
丑陋。
顾雪堂感到浑身不舒服,好歹齐家还剩些粮食,若是没剩,他毫不怀疑他们会狩猎齐家,然后开始疯狂地吃尸体。
而他自己也克制不住这本能,只想吃,只要能吃到点东西,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恶心。
这是他生平第二次挨饿。顾雪堂想起他第一次挨饿的时候,那时他还很小,捂着肚子蜷曲起来,只要赏他半个馒头,他就可以做任何事,什么都可以。
那个时候,他跟自己发誓,这辈子绝对不要再挨饿。后来果然如愿以偿,他每天都吃的很好。
顾雪堂忽然很想洗澡,想钻进干净的水里,把全身的皮肉都刮下来。
咯噔。
忽然,一条惨白的断臂扔到顾雪堂面前,顾家第一坛主,顾恕向他走来:
“没抓到齐天箓那家伙,不过缴了他的傀儡手臂。”
顾雪堂沉默无言,笑面虎齐天箓是个傀儡师,专擅躲在暗处操纵物体,没死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斩草不出根……
“喂!瞧你师兄这么辛苦地追杀敌人,你这个做师弟的给点犒劳呗?”顾恕二话不说,坐到他旁边,恬不知耻地伸出手——
顾雪堂没说话,拉开眼前的齐家包,翻出一块硬扣扣的干粮,很乖顺地放到顾恕掌心中。
顾恕当场愣住,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你你你你……”
“怎么了?”顾雪堂转过头,朝他甜甜一笑,“师兄,你快吃呀。”
顾恕一阵恶寒,赶紧退后,与顾雪堂保持距离,小心翼翼地吃起干粮。
过了一会儿,他见好像没什么危险,又悄悄地挪回来,坐到顾雪堂身边,忽然感慨了一句:
“我们好久没这么坐着了。”
顾雪堂看他一眼。
顾恕边啃边道:“小时候总跟你吵架、打架、长大了也好不到哪去,一见到我你就凶的要死。每次去复仇派找你,你总是高高在上地坐在那玉座里,目中无人,还老威胁要杀我,怎么今天突然变得这么好了?”
“有吗。”顾雪堂轻笑了一声,“我只是不想辜负咱家主的一片美意。”
“什么美意?”
“别装傻了师兄,顾家主深知族里派系之争严重,若只派他那私生子顾晏廷代表复族派出来,恐怕会和与我为首的复仇派闹矛盾,到时候在秘境里起内讧反倒得不偿失,所以就把你,第一坛主顾恕,也拎进秘境。”
顾家七坛直接隶属于家主,坛主不必听从顾晏廷的命令行事,而顾恕,名义上又是他顾雪堂的师兄,能成为复族派和复仇派的平衡点。
不过,顾雪堂估计,顾家主也听说他对这个师兄不尊不敬、无情无义,为保险起见,家主又把顾恕他姐姐,第二坛主顾翡,也拎了进来。
而顾翡,是他的师姐。
如此一来,顾家队伍里四波人手,三波全是复族派,涉及利益时,可以保证他们派系获利最多,涉及生死时,顾恕、顾翡和顾雪堂都无法眼睁睁地看对方去死,最大限度保证顾家这支队伍在秘境里团结一致。
“顾家主真是一头老狐狸。”顾雪堂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为了所谓的制衡,把你们打水漂一样扔进秘境里。”
“哈哈,所以顾雪堂,你作为复仇派一把手,怎么自个儿跑来打水漂了?”
顾雪堂静静地吃东西,不回答。
他心里清楚,自己内力不济,就算暗杀再好,论武功,也绝不是复仇派里最高的,但他还是坐上了第一把交椅。
只因他是第一个号召大家一起杀了宋狗的人。
别管什么狗屁的复族派,什么缓缓图之,什么顾全大局,去他妈的,就现在,马上,提刀复仇,杀光宋家!
很快群起响应,他坐上了那个宝座。
不过,坐上去是一回事,想坐稳这个位置,就要实现许诺的话。然而几次进攻宋家都无功而返,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顾家职位按家规十年一换,再这么下去,他熬不到第十年就该玩完了。
那万人之上的感觉太癫狂,必然要付出点什么。
“我在找一种能置宋家于死地的东西。”
这种东西如果存在,那么一定是在秘境里,而且必须自始自终,掌握到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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