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通江舫想做什么,索性不去想了。
就算是手铐,对南舟来说,也是随手一扭就能弄断的。
任何人都锁不住他的心,除非肯用心来锁。
南极星极少参与他们的副本流程。
它只会四脚朝天地睡觉,该吃饭的时候出来觅食,把肚子吃圆了,就继续一枕酣甜。
在情况紧急时,南舟才会把他放出来。
他负责一口啃掉对方的头,然后被南舟摁着擦擦嘴,就可以继续睡觉了。
更何况,这次的副本剧情实在很平和。
一个公爵,一个牧师,隔桥而居,互不打扰。
两边相安无事。
南舟和江舫作为教堂这边的神职人员,只要做一些分内的事情就好,以及每日去吊桥处,给两人传递日常信物。
南极星连呆在南舟身边都觉得无聊,干脆留在房间里,大被一盖,睡醒了就去餐厅找一点圣餐吃,再自己出去玩,抓着细细的树藤荡悠悠。
他不认为南舟会有什么对付不了的人,因而睡得心安理得。
也正因为此,当某日,教堂玻璃骤然被人砸碎时,南极星相当平静。
他一骨碌爬起身来,心里缓慢地转着“总算打起来了”的念头,前爪伏在舒适柔软的被面上,充分地伸了个懒腰,把自己的每一寸数据骨节都舒舒服服地伸展开来,才迈着小碎步出了房间,跳上散发着淡淡木香的旋转楼梯扶手,优哉游哉地看向教堂里破碎的圣母像。
他看到,南舟的头枕在圣母的头颅碎片上,一口血斑斑点点地洒在地上,把他本就如光化来的皮肤更衬得惨白异常。
南极星愣住了。
他的爪子不安地在楼梯扶手上踩了两下,像是打算加速逃离这个可笑的噩梦。
这是做梦吧?
除了做梦,这个场景,有一丝一毫存在的合理性吗?
在他看向南舟时,南舟也看向了他。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快跑。
南极星的动作僵住了。
因为南舟也迅速起身,合身向外冲去。
南极星深呼吸两下,不再犹豫,掉头冲回了卧室,从大开的窗户上一跃而下,张开小而薄的滑翔翼,俯瞰着他一觉醒来就突然间陷入炼狱的世间。
他向来听话。
南舟让他跑,没让他帮忙,那就是他能应付。
他去,只能束手束脚。
那些陪他们留在教堂这边的人,都死了。
曾经顶着江舫想要杀人的视线,壮着胆子想要摸南舟长腿的少年,倒在了草坪上。
嘴贱人皮又顽劣、却始终守在江舫身边的耳钉男,倒在了台阶前。
诚恳温柔、待人温和、经常会带甜点给他吃的宋海凝,倒在了一棵树下。
他们静静卧在地上,或俯或仰,死相不算太狰狞,只是脖子统一地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向侧面扭曲着。
南极星踉踉跄跄地在一处树杈上刹住了车,因为动作太急,险些翻下树来。
直至现在,他还是觉得这是一个梦境。
有谁能伤到南舟?
有谁能杀了这么多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打断了南极星思绪的,是即使有层层林木阻挡,仍然无法忽视的熊熊黑烟。
南极星提起一口气,小炮弹一样在林木间发力穿梭,很快抵达了能望见吊桥的地方。
连接两岸的吊桥上燃起了冲天的大火。
铁链,麻绳,钢铁,木板,被统一地烧出了让人牙酸的细响。
吱——
吱——
黑色的热气不断向上升去。
在桥下,是深渊,是乱石,是湍急的河流。
任何一个人从这样的高度坠落下去,除了粉身碎骨,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桥东是教堂,桥西是公爵城堡。
本该在教堂供职的江舫却站在公爵城堡那一侧,身着神职人员的服装,随时会崩塌的桥长发被热风掀起,随时有被吞噬之险。
他面颊上有血,目光遥望着教堂方向,目光复杂、决绝、狠戾。
银亮的斧尖一滴一滴,往下滴着血。
看似狰狞,但那血似乎是从他手臂上落下的。
南极星一时困惑难解,脑中无论如何运算,也无法得出眼下的结果。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第252章 惊变(二)
南极星知道,他是在等人。
火应该不是他放的,因为他手里有斧子。
如果想要破坏用来固定桥索铁链的木桩,没有比这更简单便利的工具了。
斧子可以较为精准地控制斩断桥索的时间,而火不能。
他不需要靠放火来多此一举。
那么,他就是在确保通路,等待着某个人来。
然而,人呢?
本该和自己一起回到这里的人呢?
南极星心急如焚,频频回望。
南舟难道没有跑出来?
在树杈上焦躁地踱过了两个来回,差点在无意识中用爪子把树枝刨断后,他索性顺着树干一路溜下来,蹲在了树下。
要相信南舟的能力,等在这里,免得和他擦肩而过,就此失散吗?
还是,要回去救他?
南极星满眼都是沾在洁白圣母像上的南舟的血。
他猛力甩了甩头,强忍住满心的恐慌,开始思考。
回去,他并不确定自己能否帮上忙。
对于在这个副本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一知半解,去了的话,说不定要帮倒忙。
尤其是在看到那一地尸身上、明显出自南舟之手的致命伤痕迹后,南极星觉得,如果自己妄动,极有可能会起到反作用。
回头去找南舟,会延伸出无数条可能性,每一条都通向南极星难以预料的未知之境。
桥那头的江舫,却是南舟唯一准确的坐标系。
只要南舟活着,他肯定会来到这里。
……只是这桥眼看就要断了。
赤练蛇一样的火舌贪婪舔舐着桥身,木头中的水分被快速榨干,有几块被烤得缩水松动的木板,从被烧得簌簌发抖的铁索间横坠下去。
木板落下的声音震耳欲聋。
木板落入水中和乱石滩的声音几不可闻。
那被烧得摇摇欲坠的桥又添了几分残破。
深灰色的烟雾模糊了江舫的身影。
一阵山风刮过,烟雾退场,火焰盛大。
南极星虽然是数据生物,但它依然是生物,被数据植入了属于生物的本能恐惧。
他怕火。
他无法代入江舫的视角,但一想到要和他一起置身那一片小型的火海中,即使隔了百米远,南极星还是被一股虚假的热力烤得浑身发紧,好像浑身的毛毛都要蜷缩起来似的。
江舫并没有察觉到南极星的存在。
他只是静静立在那里,仿佛把自己当做了一尊置身窑烧之中、受火锻之刑的瓷器。
南极星则还是在进退之间,难以取舍。
短时间内的信息流转量,完全超出一只蜜袋鼯的脑容量应有的负荷。
一时间,他头疼欲裂,气得直跺前爪。
私下里,他的变人计划已经酝酿很久。
人脑子总比鼠脑子好用。
南极星计划着某一天要变成人,吓南舟一跳,但今天不行。
现在,反倒是这个不到半个巴掌大的小身躯更方便行动。
南极星举爪犹豫许久,索性窜上树去,选择了往江舫的方向前进。
他的脑子靠不住,就去借江舫的。
或许,他能给自己指明一个方向。
是去,还是留,总好过自己在这里不前不后、无能为力!
然而,在他抵达距离吊桥最近的一棵树,即将纵身跃下树冠时,在江舫身后,遥遥跑来一名队员。
正满心彷徨的南极星骤然一喜。
还有人活着!
不过那名队员神色慌乱近狂:“江哥,南哥有没有来——”
江舫背对着他,答道:“没有。”
他的声音混合在火焰细碎的炙烤声中,显得格外冷清。
“那……”
队员喘息未平,欲言又止,将目光投向已经完全被火龙吞没的吊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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