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倾杯重伤未醒,鬓发从乌黑变得雪白。
仙人抚我顶,白发受长生。
次日,画不成受刑,断去心骨,接长生子之位。
莫倾杯一直昏迷了五年,醒后重伤虽愈,但落下腿疾,此生无法执剑,不可享常人之寿。
再十年,王朝倾覆,天算子离世,莫倾杯继承山鬼花钱。
他找了一座山清水秀的古城,城外有山,山上有寺,这里曾是小沙弥成为天算子前的出家之地。他在寺里买了块地,找墨子盖了座园子,又在园子里种下许多银杏。
园子落成那一日,蓬莱送来一车木材,负责押运的弟子说,这是掌门当年继任时吩咐的,若新任天算子继位,便送去一座凉亭。
莫倾杯问对方,知不知道这座亭子的来历。
弟子愣了愣,回忆片刻后道:掌门继位之时,曾断去心骨,剔骨时引起天劫,惊雷落在山巅,引起大火,烧毁了半座剑阁。
说着弟子挠了挠头。那时门中许多人前去救火,却发现剑阁中并非如传说所言,藏有绝世名剑,反而放着许多书卷。
这间凉亭也是在那时被烧的,好在所用木材珍贵,并未焚毁,只留下了火痕。弟子说着打量天算子的眼色,他也不明白掌门为什么会这么吩咐,蓬莱珍宝何其多,却偏偏送来一座破亭子。
但掌门当初嘱托之时,神色极为郑重:即使今后我忘了这件事,不必多问,一定要把亭子送到。
只见轮椅上的天算子笑了笑,轻声道:多谢。
银杏书斋成立的第二年,莫倾杯在山林中捡到一名孤儿,取名林眷生。
再后来,墨子去世,其子年幼,托付给莫倾杯代为照管。同年,药家少主入书斋开蒙。
又过了两年,无常子去世,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将独子送入银杏书斋读书。
再三年,莫倾杯难得下山,用一根冰糖葫芦拐了一个小孩。
莫倾杯掌管天算子之位二十四载,是历代中最短寿者。
去世之时,诸子祭奠,长生子未至。
两人再未相见。
幻境中的场景瞬息万变,稍纵即逝,最后所有的画面凝固,像一幅漫长的画卷。
木葛生行走其中,如观花走马,他难得沉默,缓缓饮尽了杯中酒。
心绪纷繁,最后化为一声长叹:“我眼里的师父,其实是个用风骨照亮寒夜的人。”
“如今看来,他只是把自己的后半生活成了画不成的当年。”
无人应答,木葛生回头一看,“三九天?”
四周空空荡荡,柴束薪不知何时竟消失无踪。
他眨了眨眼,心说自己是不是喝多了。
突然有嗓音从幻境中传出,曼声长吟:“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木葛生动作一顿,“谁?”
“你应该认识我的声音。”对方笑了起来,“听了这么久,还不熟悉?”
一道身影从幻境深处走来,身披袈裟,一手端着瓷碗,一手五指并拢,举至胸前。
小沙弥看着木葛生,微微一笑,“不肖孽徒,还不叫一声师祖?”
木葛生愣了愣,随即扭头就走,“看来我是真的喝多了。”
“慢着慢着!”小沙弥腿短,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追,“孽徒!听为师把话说完!”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木葛生拔腿狂奔,果断道:“不管你是不是真的,以天算一脉的德行做派,接下来准没好事!”
话虽这么说,以木葛生的眼力,还不至于被眼前的幻境骗住,而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可能性——对方确实是上上代天算子。
“我给你钱!”对方举起一枚铜板,居然是山鬼花钱,“要不要?”
木葛生脚步一顿。
“买一赠一!里面还有你要找的记忆!”小沙弥在不远处蹦跶,“只要你听我说两句,我就把它给你!”
木葛生扭过头,眯眼打量着对方手中的铜钱,“这东西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你死后山鬼花钱四散,其中一枚被墨子保管,最后存入蜃楼。”对方蹦跶累了,喘气道:“都是百岁老人,能坐下来和和气气喝杯茶吗?”
木葛生想了想,勉为其难道:“那行吧。”他走过来蹲下身,和对方平视,“您究竟有什么事?”
对方踮起脚,先将木葛生上下打量一番,最后评价道:“徒孙,不是我说,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落魄。”
木葛生低头让对方揉了揉脑袋,“您这话什么意思?”
“记忆不全,肉身已毁,你如今能站在这里,应该是有人把你的魂魄强行留在人间。”小沙弥偏过头,“看你身上这股味儿,是药家的手笔?”
“差不多吧。”木葛生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话说您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这个幻境是您留下的?”
“你可以这么想,这份记忆虽是倾杯的,但也有我一份。”
“那您有何贵干?”
“这是一个口信。”小沙弥笑眯眯道:“但落实起来可能更麻烦一些。”
“咱们这样说话太累,您就别卖关子了,都是天算子,谁也骗不了谁。”木葛生熟悉自家门派的套路,不吃对方这一套,“直说吧,您留这么个幻境在这里,肯定不是为了曝光师父当年黑历史的,到底有什么事?”
“这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小沙弥挠了挠头皮,道:“当年我去世之前,算过一卦,算的是七家命脉。”
“或者说,是诸子七家的祸根。”小沙弥叹了口气,“当年天下大乱,我死不安稳,想看看自家徒弟还要在乱世里熬多久,算国运太磕命了,就算了个简单点的,卜了一卦七家命运。”
木葛生眼皮一跳,“怎么讲?”
小沙弥缓缓道:“传承将断。”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如今阴阳家衰微、墨家断代、朱家避世,你身为天算子,也不过苟延残喘。当年的诸子七家,进可定乾坤,退可守太平,如今却连无常子都要看酆都的脸色,你就没有想过,七家何以衰微至此?”
“我想过,可能是因为建国之后不许成精。”木葛生道:“死太久了,这几年还没来得及适应时代。”
“……那你还真是心宽。”
“您过奖,不过如今看来,事情显然不像我所想的那么简单。”木葛生思索着对方所言,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您方才说漏了一家,虽然诸子七家有衰微之势,但药家混的还行,马上下一任灵枢子就要继位了,小丫头挺有出息。”
小沙弥沉默片刻,道:“你为什么会觉得,灵枢子传承仍在继续?”
“……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药家的传承,已经断了。”小沙弥道:“永远不可能再有下一任灵枢子了。”
“最后一任灵枢子柴束薪,身负天咒,即使以罗刹子之煞气,亦无法化解——他做了一件逆天之事,天咒的代价,就是灵枢子传承的断绝。”
“你出了幻境可以试试,盘庚甲骨不会再认主,药家早已终结。”
“慢着慢着。”木葛生突然抬起手,打断了对方的话。
“单凭您一人所言,我无法轻信,而且您这话里有个很大的漏洞,就算用上全部的山鬼花钱,也不可能将未来之事算的这么清楚。”
“您已过世百年,这往后种种,包括三九天到底做过什么,您又是如何知道的?”
小沙弥有点被他问住了,片刻才道:“看来你的记忆是真的丢的稀碎。”
“何出此言?”
“众所周知,天算子死后不入轮回,但魂魄究竟去了哪里,七家里没人说得清楚。”小沙弥叹了口气,“不过这都是对外唬人的说法,内部我们还是提供真相的,倾杯肯定和你说过,看来你是忘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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