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事,身后债,下有年幼,上有长辈,家中烂账数笔,出门还有国破山河。”木葛生轻声道:“我大概能理解老三的处境了,真的不容易,很不容易。”
“虽然老三未必在意,想来我终归欠他一句抱歉。”他顿了顿,话音一转:“但,身为银杏书斋弟子,没有人会选择逃避。”
“一人做事一人当,当初把兄弟们牵连进来,亲兄弟明算账,人情债算不清了,人命总得还上。”木葛生笑了笑,伸出手:“你该把东西给我了。”
柴束薪:“……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灯下看到你的时候,你肩上还残留着落雪湿痕。”木葛生道:“你去了剑阁。”
临走前,林眷生给了柴束薪一样东西。
木葛生在一旁坐下,“天算门下有一条门规,一旦新任天算子继位,同辈的师兄弟都会被逐出师门。”
“但是被逐出的弟子并不意味着从此不可推演天算之术,相反,为了帮助弟子们谋生,师门都会赠予一枚山鬼花钱。”
“这枚山鬼花钱并非传自上古,但也是当代墨子所制,堪称鬼斧神工。”
他看着柴束薪,“如今我只有四十八枚山鬼花钱,不足以算卜天命,既然你去了剑阁,缺失的那一枚,想必师兄交给了你。”
他笑了笑,朝柴束薪伸出手。
柴束薪沉默许久,掏出山鬼花钱,放入木葛生手心。
“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去找师兄。”木葛生轻叹:“你不了解师兄,他虽然惯着我,但事关原则,师兄永远站在诸子七家的立场上。”
立场不同,谈何对错。
一别经年,回忆之前种种,都是泛黄的旧事了。
木葛生笑了笑:“不说这个了,今夜还长,我有东西给你。”说着弯腰从桌下端出一只瓷盅。
打开来,气味熟悉而陌生,花花绿绿的食材中横卧着一只鲤鱼。
“红枣洋葱锦鲤汤。”木葛生道:“回城的时候我顺路去了一趟你家,池水还没干,不少鲤鱼还活着。”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这回可别让我赔钱了啊。”
“我一直都想说。”柴束薪哑声道:“你做饭真的很难吃。”
“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木葛生无奈道:“能不能有点情怀,我们当初认识,还是因为这一碗汤。”
“一年、两人、三餐、四季——春天要做莲蓉青团,夏天要酿酸梅凉汤,秋天要喝黄酒配蟹,冬天要有火锅围炉。”
“下雪的时候,带一串灯笼椒去找老二,他会做很绝的蘸料。”
“什么时候想起我了,就吃一品锅。”
“咳,你说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也没什么机会说说心里话。”木葛生挠了挠头,“你这人太正经,俩大老爷们儿,有的话说出来也挺难为情。”
说着他又笑了笑,“不过如今倒是无妨了。”
“在下木将军府,天算门下,木葛生。”
木葛生起身,深深长拜。
“与君相逢,此生有幸。”
次日,木葛生起卦,以四十九枚山鬼花钱为媒,卜算国运。
七日后,卦象现世。
与此同时,天算子殁。
殒命蓬莱。
第42章
沙沙的弦声在茶馆中散去,说书先生一拍醒木,清音惊堂。
茶已微凉,朱饮宵结束了漫长的叙述,放下茶盏,“至此,天算子殒命蓬莱。”
“而百年前的这段往事,也被称为‘七家事变’。”
安平久久不能回神。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朱饮宵道:“如今山鬼镇再生异变,七家一定会警觉,酆都又派使者来信,请七家聚首。接下来这一年,必然过得很热闹。”
说着他看向安平,“老四信任你,而你已不是局外人,迷雾当前,能拨开一点是一点。由我告诉你事实经过,总比你道听途说瞎猜来得强。”
信息量实在太大,安平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我……我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当然,你是通过老四的血回溯当年记忆,他的记忆也不完整,很多地方你会有疑问。”朱饮宵笑了笑:“不过我哥前些日子从阴阳梯里拿出了山鬼花钱,他也应该想起来了不少事。”
他拍了拍安平,“不要忽视你的梦境,里面往往有经年的真相。”
安平沉思片刻,“我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
“尽管讲。”
“根据你的叙述,当年七家事变时你年纪尚小,并未目睹事情经过。”安平看着朱饮宵,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好问题。”朱饮宵道:“你还记得老二吗?”
“墨子松问童?”
“不错。”朱饮宵点了点头,“当年他重伤昏迷,后来在蓬莱苏醒时,老四已经过世。”
“老三比他醒得早,目睹了一切经过,又将这些告诉了他。”
“至于老二知道这些后在蓬莱干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后来他负刀下山,一路到了朱雀的隐世之地,在我家住了一些年。”
“这些事,就是他在那些年里,慢慢告诉我的。”
安平追问道:“那墨子如今可还在世?”
朱饮宵摇摇头,“当年银杏书斋众人,除了我,只有老二是安然离世的。”
“当年我修为有所小成,他带着我在人间游历了一些年,八十岁时寿终正寝。遗物只有一把舐红刀,他留给了我哥。”
“只有墨子寿终正寝?”安平难以置信道:“那无常子呢?”
“你说的是上代无常子吧?乌毕有他爹,老三乌子虚。”朱饮宵笑了笑,“你知道乌毕有为什么那么恨老四吗?”
安平想起来了,“他的意思似乎是说……是半仙儿害了他父亲。”
朱饮宵苦笑摇头,“老四会害老三?这话你也信?”
安平当然不信,如果朱饮宵所言属实,那么七家事变中,正是木葛生委曲求全,这才救了乌子虚一命。
虽然细节有待考证,但朱饮宵说的话里,必然有一部分是真相。
朱饮宵添了一杯茶水,慢慢地讲:“老三过世时,生平不到百岁。”
安平没听明白,松问童活了八十岁就算寿终正寝,怎么乌子虚没活到一百岁反成英年早逝?
“墨家和阴阳家血脉不同。”朱饮宵看出了安平的疑问,“阴阳家是半冥之体,寿命本就异于常人,他本该活得更长。”
“但阴兵之伤非同小可,加之他又跳了将军傩舞,大煞压身。虽然后来在蓬莱得以疗伤痊愈,终究伤到了根元,活了不到一百岁就去世。”
安平还是不懂,这和木葛生又有什么关系?
“阴阳家的人都认为,老三是受了老四的蛊惑,才会去掺和阴兵暴|乱,最后甚至动用将军傩舞,导致寿数大减。”朱饮宵摊开手,“这么四舍五入约等于,就是老四害死了老三。”
安平:“……”
“而且你不知道乌毕有的身世。”朱饮宵道:“我这个侄子,是个鬼胎。”
鬼胎?
“你应该了解过阴阳家的传承——每一代无常子在出生之前就被选定,由于胎中鬼气过重,母体注定在生产时暴毙而亡,甚至连魂魄都被吞噬。老三对此非常反感,他甚至不想留下后代,但是天算不如人算,他还是在人间遇到了心上人。”
朱饮宵说着笑了起来:“这可把我哥他们头疼坏了,乌氏长老们绝对不允许嫡系血脉断绝,老三又无论如何不想让嫂子生孩子。最后双方折中,选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老三和嫂子在人间过了几十年,一直没有生孩子,直到她去世。”
安平一头雾水:“那乌毕有又是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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