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听得嘴角抽搐,“那我们现在去哪?”
“回班上,就咱班。”木葛生老干部视察似地挥了挥手,“安瓶儿你带路。”
“不是回班上吗?”安平莫名其妙,这还要带什么路?
“少小离家老大回。”木葛生理直气壮:“请假太多,记不得在哪儿了。”
安平:“……”
市一高的教学楼叫做八角楼,样式很特别,每间教室都有八个角,是个不太规范的八边形。安平他们的教室在二楼,窗户临街,两人进班时天已经快黑了,能看到窗外的路灯。
安平打开灯,走到一张桌子前,“这是课代表的位置。”
桌子靠窗,一看就是好学生的座位,放满了教材和练习题,木葛生拉开椅子一通翻找,断言道:“少了点东西。”
安平忙问:“什么东西?”
“她不是课代表吗?怎么连她也没有五三答案?”木葛生在抽屉里东翻西找,“我知道答案都是要收的,但现在老师怎么都这么抠?课代表也不给留一份儿?”
安平简直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无言以对:“……不是,我求求你了大哥,先别跑题行不?办完了我作业都借你抄。”
“那敢情好。”木葛生痛快应了,端起搪瓷缸开始吃面,“开始干活儿吧,安瓶儿你去调个表。”
他指着黑板上方的时钟,“课代表出事时的时间记得吗?把表调到那个时候。”
安平看着木葛生茶缸里的泡面,有些明白了,“你是想重现当时的情形?”
“不错,大课间、窗边座位、吃面。”木葛生吸溜着泡面,“少爷麻溜儿的,再慢点我可就吃完了。”
安平转身去调表,整间教室回荡着木葛生吃面的声音,“不是我说,你吃慢点儿,万一真发生什么事也好有个反应……”他长得高,一伸手就把时钟取了下来,调到下午六点半。
等他把时钟物归原位,一转身,瞬间傻了眼。
原本坐着木葛生的座位上空无一人,只剩下一把搪瓷缸。
而教室里依然回荡着吸溜吸溜的吃面声。
安平从小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从没见过什么怪力乱神,顿时吓得头皮一炸,第一反应就是从讲台上抓起一本思想政治必修二,开始狂念马克思主义唯物论,声如洪钟,愣是把原理方法论读出了驱邪的气势。
教材重难点大概对每个高中生都有同样的疗效,既让人痛不欲生,又包治百病,使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欲|仙|欲|死|欲|罢不能。安平此时大概属于后者,一堆考点稀里哗啦念下来,砸得人清醒了不少,他摁下拔腿就跑的冲动,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从眼前消失了,至少得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吃面声依然回荡在教室里,安平定了定神,发现声音并非凭空而生,而是从广播音响里传出来的——声音重复而机械,没有丝毫停顿。
这是有多大嘴?吃这么久也不停一停,不怕噎着?
安平听了一会儿,鸡皮疙瘩炸了一身,没听出什么端倪。他仔细想了想之前发生的一切,做了一个决定——把木葛生做过的事重复一遍。
他将时钟再次调到六点半,走到课代表的座位上坐下,端起搪瓷缸,埋头吃了一口面。
广播里吸溜吸溜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安平抬起头,发现教室里坐满了人。
惊吓这事儿一回生二回熟,安平这次淡定了不少——完全没有,他先是猫踩尾巴似地大叫了一嗓子,接着赶紧捂住嘴,抖成了一只抽风的筛糠。
他完全不知道这一整间教室的人是从哪来的,仿佛瞬间凭空产生,怎么看都显得来者不善。安平四下扫了一圈,每个人都穿着校服,脊背僵直,而最蹊跷的是,他看不见任何一个人的脸。
凭他上课传小抄的经验来看,无论坐在教室哪个座位,总有些人是可以直接看到脸的,不可能全部抓瞎。然而此时身边人要么用校服领子遮住了脸,要么长发半遮。安平越看越悚然,这不会是一屋子死人吧?
他实在受不了了,猛地站起身,身下桌子发出“嚓啦”一声,前排的身影闻声而动,僵硬地转了过来。
那是个纸糊的人!
对方脖子直接扭了一百八十度,一张白纸脸,用不知道什么东西画了五官,嘴唇红的瘆人。最惊悚的是这东西浑身上下都像是假的,唯独一头长发看着极其逼真,像是把谁的头皮糊在了白纸上——只见这纸人要笑不笑地朝安平咧了咧嘴,发出一阵指甲刮门似的“咯咯”声。
要死不死,这纸人一笑,整间教室的“人”都转过了头,一张张都是白纸脸,唯独表情不同,喜怒哀乐贪嗔痴怨,凄惨热闹滑稽荒谬,将安平所剩不多的理智全炸成了糨糊。
破案了,这不是一屋子死人,是一屋子纸人!
安平连尖叫都忘了,一把拉开身边的窗户,不假思索地跳了出去。
自古二楼多英雄,动不动就跳个楼。窗口离地面并不远,窗下还有灌木,每次考试谁考差了,都要前呼后拥地跳上一回。安平对这事驾轻就熟,本欲跳楼脱身,结果刚打开窗就被歇斯底里的鸟叫声糊了一脸,呕哑嘲哳如小儿夜啼,怼得安平险些倒栽回去。
教室这一边临街,市一高建在老城区,街上种满了老梧桐树,夏天满眼绿,冬天就全是鸟窝。从十月末到第二年年初,黑天白夜都是没完没了的鸟叫声,一两只鸟叫还算得上婉转,成千上万只鸟叫就成了天塌似的嚎丧,整条街仿佛用噪音建了个顶棚。安平相当狼狈地落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从天而降的白点砸了满身。
有鸟的地方自然少不了鸟粪,万鸟群居,那就是天鸟散粪!
人倒霉的时候就是喝凉水都塞牙,安平先是被白纸人吓了个六神无主,又在楼下摔了个四脚朝天,最后被鸟粪砸得劈头盖脸,堪称一瞬白头。安平简直崩溃,憋出了一肚子惊惧交加的肝火,恨不得朝天大吼,这都什么事儿啊!
然而连嚎两声也是不行的,除非他希望鸟粪落到嘴里。
就在他七上八下的时刻,一张校服兜头扣下,“愣着干什么?不找地方躲起来,打算站这儿洗澡么?”
是木葛生。
安平还没来得及抓着对方问到底去哪了,就被人提着领子一路狂奔,好不容易停下来,安平一把掀开头上的校服,“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们大概躲在走廊某处的杂物间里,周围都是扫把垃圾桶。木葛生答非所问:“你看到树上的那些鸟了?”
废话,他又不瞎。
“老街区大都种梧桐树,冬天鸟类群居是常事,市一高周围也不例外。”木葛生道:“但是近几年规整市容,鸟鸣喧嚣不利于教学环境,因此学校大批驱赶了几次,这两年鸟群已经逐渐减少,大都迁到城东去了。”
安平猛地反应过来,意识到木葛生说的没错,这几年学校附近的鸟群确实在逐渐减少,他们进校门的时候甚至没看到几只,刚刚他心神未定,直接惯性思维带入了前两年,以为鸟群喧哗是常态——那么这些突然出现的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木葛生看了他一眼便道:“你有猜测了。”
安平定了定心神,难以置信道:“难道我们现在,是在几年前的市一高?”
“不错。”木葛生点头,“我们现在在市一高,但不是刚刚待的那个市一高,学校附近有如此大规模的鸟群,至少是两年之前的事。”
“这怎么可能?”安平试图维护自己摇摇欲坠的三观,“难不成时空错位了?”
“没事少看点漫画书——你应该知道一些老生常谈的校园怪谈吧?比如哪间宿舍死过人、哪个厕所闹过鬼之类的,这种传闻在学校很常见。”
木葛生看起来一点不慌,很有闲情地侃侃而谈:“其中有一些确实是对的,比如有的学校会买坟地的地皮,一方面是因为价格便宜,另一方面年轻人阳气重,可镇阴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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