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才是水池里真正藏着的东西,松问童的那句“水帘之后,别有洞天”,水帘应该指的是方才的那场幻觉,这间冰室才是真正的洞天。
不过以松问童的性格,木葛生猜这人多半压根没经历什么幻觉,大概一进来就看到了冰室。他基本明白这场幻觉的原理,让进入之人看到内心最想得到的一切,这种防盗机制很损,但是很好用,大概只有两种人能全身而退:要么无欲无求,要么心愿已了。
而这两种人,很少会无缘无故偷别人家的东西。
松问童大概属于前者,木葛生则是后者。
木葛生在冰室四周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蹊跷,他吐出嘴里的山鬼花钱,抹了一滴血上去,“假和尚,出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徒孙你可算想起我啦。”小沙弥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刚刚我可真是捏了一把汗,生怕你一个抵挡不住,直接和柴公子去过快活日子了。”
“去你妈的,别说废话。”木葛生道:“我男人是真是假我还是分得清的。”
小沙弥嘿嘿一笑,话音一转,“你在这里走一圈看看。”
木葛生按照他的话走了一圈,小沙弥不能脱离山鬼花钱拥有实体,只能依靠他的视角观察这里的一切。
小沙弥沉吟片刻,道:“正南离位,下凿九尺。”
木葛生走到对方所说的方位上,五指并拢,凝神运气,一掌拍了下去。
冰面层层碎裂,木葛生将碎冰刨开,从深处传来一点清光,他弯腰探了下去,片刻后捞上一个个东西,光华流转,触手冰凉。
这是一把剑。木葛生看着,无端觉得有些眼熟,他想了片刻,突然意识到这把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莫倾杯当年的佩剑。
山巅之上,电闪雷鸣。
画不成看着半空中的火红身影,淡淡道:“你居然没死。”
乌孽光着脚踩在青鲲的头顶上,双掌连环打出,几乎将大鱼拍进了湖底,接着少女高高跃起,腰肢倾斜如月,在半空绷出一道曼妙的弯弧。
她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和画不成视线交错,讥诮地一笑,“长生子,还没死呐?”
画不成微微倾身,“太岁别来无恙。”
“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可真是叫咱家开眼了。”乌孽一拳砸进湖底,溅开一圈大浪,鲲被她狠狠地拍进了淤泥之中,猛烈地挣扎着。
“别愣着了!这里咱家来解决,你赶紧办你的事!”乌孽朝柴束薪大吼。
柴束薪回过神,他注意到乌孽的身影有些虚幻,并非实体,唯独心脏的位置泛着一点金红,极其灿烂,和蓬莱禁制外的光芒遥相呼应。
禁制外是庞大的朱雀真身,朱白之正在冲击着禁制,说不定还有朱饮宵。
当年柴束薪将血滴子交给朱白之,大概经过多年温养,终于留住了乌孽的一点魂魄,得以重见天日。
柴束薪不再犹豫,握紧了舐红刀,朝半空中的画不成冲去。
艳红色的光芒骤然爆开,刀刃撞上剑锋,两人的速度都快到了极致,在半空形成两团巨大的虚影,像两个狰狞的猛兽,彼此撕咬碰撞,不死不休。
交战形成巨大的威压,连乌孽也不得不后退,她看着半空中的身影,语气复杂,说不出是赞叹还是慨然,“一别经年,不是当年的小疯子了。”
此时的柴束薪当然是疯狂的,但不再是当年的隐忍与压抑,罗刹的嗜血与暴烈都找到了妥然的归处,如今他慷慨抽刀而去,若决江河,沛然莫御,却不会走火入魔。
古往今来,身为罗刹子而能克制嗜杀血性,或许只有柴束薪一人。
兵戈交接声渐渐地远了,没入云中,偶尔有锋芒从天而降,劈入湖底。
乌孽摇了摇头,干脆将鲲死死制在湖中,承受着从天而来的种种撞击。
木葛生心中震惊,种种猜测在脑海里掠过,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是谁留在这里的?”
小沙弥明显也认出了这配件是莫倾杯的东西,咂舌道:“这东西居然还留在世上,我还以为蓬莱早就把它熔了。”
“当年不是你带师父出的蓬莱吗?他没有带佩剑?”
“这剑出自剑阁,他既已离开,自当物归原主,但我原本以为蓬莱会把它熔了,再造一把新的。”小沙弥沉吟道:“倾杯当年惊才绝艳,此剑有灵,只认他为主,他走后这剑也就相当于废了,别人不能再用,但是按蓬莱的规矩这剑是应当收藏在剑阁的,怎么会冻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冷库里?”
木葛生眯了眯眼,“要么是有特殊之用,要么是有人怕它。”
如果是有特殊之用,或许画不成是想炼化这把剑,但仙人桥一共有四方水池,只有三个万人坑,仅仅凭这一把剑,就能和其他三方水池中的无数人命形成平衡么?
直觉告诉他,不能。
这座冰室里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木葛生手里只剩下最后一枚山鬼花钱,他想了想,反手将铜钱拍在地上,迅速卜了一卦,算出一个方位。
小沙弥:“西南,坤位。”
木葛生大步走到山鬼花钱算出的方位前,反手挽了个剑花,一剑扎了下去。
冰层噼里啪啦地裂开,木葛生整个人跳了下去,在齐腰深的碎冰中扒了许久,刨出一只暗淡的玉匣。
木葛生已经预感到了匣子里会有什么东西。
打开来,里面是一截断骨。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无视小沙弥的惊呼,一个计划在头脑中悄然成型。
木葛生迅速浮出水面,将最后一枚山鬼花钱掷入池中,和三滴朱雀血形成一方阵眼,接着御剑腾空,朝山巅飞驰而去。
他其实不会御剑,是从山鬼花钱中借了一点力,强行催动剑气,御风而行。不然以剑阁道那么长的山路,等他走上去,黄花菜都凉了。
木葛生勉强在半空稳住身形,山巅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暴烈的刀光和剑气,夹杂着电闪雷鸣,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的嘶吼。
他在脑子里疯狂回忆着当年银杏斋主交给他的剑术,那个时候已经不是冷兵器的时代了,他学的相当不精,只有一点鸡毛蒜皮,但如今赶鸭子上架,只能拿出来临时抱佛脚。
他已经用五家信物布好了整个大阵的雏形,现在只剩下最后两个阵眼,分别是柴束薪手中的舐红刀,以及罗刹命。
看如今的战况,一旦舐红刀脱手,柴束薪将失去绝大的助力,他必须赶在千钧一发之际,布下最后一枚阵眼。
木葛生深深吐了口气,登临山巅。
一定来得及。
山顶已是一团乱麻,狂风大作,轰雷阵阵,大湖上卷起惊涛骇浪,然而水中还燃着大火,一只大鱼在湖底哀鸣。木葛生扫了一眼,觉得这大概是一只鲲。
想不到画不成连这种东西都用上了。
湖中央似乎有什么人,仿佛是来助阵的,但是火势太烈,木葛生实在看不清对方的身影,只勉强辨认出火源中隐隐有金红色的流光,应该是朱家的三昧真火。
当初在蜃楼中朱白之说过要前来助阵,或许指的便是此时。
木葛生完全找不到柴束薪,对方似乎已经和画不成战到了半空,他目之所及看不到任何身影,只能闭上眼,凝神入定,细细分辨着远处的一切。
他听到极远处的天幕传来闷雷般的撞击声,大概是什么东西在冲击着禁制,很可能是朱白之,说不定老五那个不听话的傻狍子也掺和了进来。风声、潮声、雷声和鲲鸣……接着他听到了金戈碰撞,夹杂着他极为熟悉的声音,那是舐红刀的刀风。
他描摹着声源,飞速勾勒出柴束薪的身影,判断出对方的每一次出招和收势,那是一个鲜红暴烈的轮廓,填充着冷厉艳色。对方手中的长刀自月下劈斩而来,从上至下,从左至右,锋芒砰然炸响。
他流血了,木葛生心想,或许还受了不小的伤。
和画不成的交手极为消耗,他听得出对方下手的轻重,柴束薪最多还剩下一半体力。
等,木葛生摁下心中的焦躁,他必须稳住心神,等一个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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