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十六天魔舞。”朱饮宵和他介绍,“这座电梯是新的阴阳梯,旧的那个用了几千年,上世纪出了点问题被封锁,十殿阎罗就在这里建了个新的,派遣天魔女镇守此处,以防叵测。”
“罗里吧嗦的烦死了,赶紧走。”乌毕有不耐烦道:“鬼集马上开了。”
酆都车站离三生坊很近,几乎位于鬼集旁边,三人一出车站,安平顿时被浩瀚灯海所震撼——彩灯高挂,到处都是灿烂霓虹,忘川水畔停着华丽的大船,灯光滤过黄棉窗纸,映出女子微微低头的侧影,水面传来戏曲开场前的铙钹锣音。
这里和安平记忆中的酆都大相径庭,像黄铜和钢铁搭建起的恢宏皮影,用电子和机械讲述一个老故事,充斥着诡艳的生机。
安平跟着上了大船,这才发现原先舟楫如云的集市全部挪到了一艘船上,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点着灯笼的店面是老店,进去之前看好颜色。”乌毕有匆匆扔下一句话就跑了,“出事了我可不管你。”
安平看着乌毕有火急火燎的背影,“他这是急着去干什么?”
“今晚顶楼有鬼三姬的演唱会。”朱饮宵耸耸肩,“他是应援团团长。”
不是说好了蹦迪么,安平无语。朱饮宵仿佛猜到他的心思,大咧咧揽过人往楼上走去,“蹦迪要等到后半夜,鬼三姬的演唱会子时结束,到时候会放花灯,漂亮得很。”
“那咱们现在干什么?”
“我在茶楼订了观灯的好位子,咱们先去听会儿书,今夜讲的是《点睛风华录》,里面有一章少年行,你肯定喜欢。”
安平跟着朱饮宵走进一间茶馆,说是茶馆,其实足足占了三层楼,藻井上描金绘彩,四周挂着雅致的竹帘。底楼是散客,席间坐满了人,然而室内极静,只有一阵沙沙的扫弦声。
朱饮宵订了雅间,包厢里茶香萦绕,安平掀开竹帘,说书先生的嗓音远远地传来,低哑悠长。
“百代成王败寇,顷刻兴亡过手,
龙争虎斗,不解风流。
今朝翻说风月案,聊解闲愁,
且看少年裘马,听雨歌楼——”
醒木一叩,仿佛从桌上惊起一只飞鸟,呼啦啦掠过半空,在茶盏里荡开一圈余波。
“话说近百年前,鬼门关外有少年执剑而入,横行鬼集,坐庄开赌,百鬼倾囊,大闹酆都……”
安平听得耳熟,片刻后猛地意识到,这是当年木葛生和松问童的那段往事。虽用了化名,但他听得出来。
那年木葛生一行人到酆都寻找走丢的朱饮宵,木葛生在水畔买了一张面具,为的是避嫌——当年他第一次入酆都,在鬼集开局赌钱,几乎赢下了半座鬼市,也差不多得罪了半个酆都的人,最后被满城通缉,甚至入阴律司领了罚。
说书先生语声絮絮,他仿佛看见一道身影在众目睽睽下坦然入座,将朱红长刀抵上赌桌,他大笑着饮酒高歌,千金浪掷,眉眼间是少年才有的清狂艳色。
卿本蹉跎客,时光奈何。
“《点睛风华录》是酆都流转千年的老本子,历代说书人口耳相传,每一代都会加笔。《少年行》是前代说书人写的故事,年月尚近,还没说老,很多人都爱听这个。”
朱饮宵饮了一口茶,“这个故事不短,今天大概只讲第一折 ,其中戏说颇多,知情人看了大概是要发笑的。”
说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倒是可堪一乐。”
说书先生语调转为诙谐,讲起木葛生和松问童为了抵押舐红刀而争执不休——这是纯粹的杜撰了,据安平所知,木葛生当初要刀,松问童连眼都没眨,这两人本就是合伙作案的惯犯。
不过说书添的有趣,木葛生还卖起了惨,说自己有一门亲事,两相情悦,只是对方如今身陷困局,不得已才来鬼集试试运气。说的凄凄惨惨可怜哀怨,倒真有点真人混不要脸的神韵。
朱饮宵和安平都看得直乐,笑着笑着,朱饮宵突然道:“你知不知道这话本里老四订亲的小情人儿,原型是谁?”
安平一口茶呛在嗓子里,“这还有原型?”
朱饮宵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嗓子:“是老三。”
?!?!安平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什么玩意儿?
操。他第一反应不是别的——乌毕有不会真是木葛生和乌子虚的儿子吧?
第37章
“爷们儿你想到哪儿去了。”朱饮宵笑得半死,“老三和老四绝对清白,这一点我可以作证。”
“那这话本杜撰是从何而来?”安平难以置信,这也太扯了。
话说木葛生一大财迷,有人这么编排他,这人都不收版权费的吗?
“这件事其实另有隐情。”朱饮宵摩挲着下巴,“看来你是知道了其中一半——关于老二老四大闹酆都。至于他们当初为什么来酆都聚赌,你是不清楚的。”
“为什么?”
“老三当时执掌阴阳家没多久,出了差错,欠下很大一笔债,其中有人情债也有香火钱。这件事非常棘手,以他当时的力量很难处理,而阴阳家的人又都借机想看新任无常子的能力,没什么人肯帮他,最后老四一合计,撺掇着老二来了这么一出。”
“以赌局赢下大半个鬼集,又以区区两人之力大闹酆都——这件事当时几乎将酆都掀了个底朝天,十殿阎罗的面子都没处搁。虽然最后明面上是先生出面解决了这件事,但实际上却是帮老三解了困局。”
“首先,赢下的大半个鬼集不予追债,这是还了香火钱;其次,闹事的老二老四最后都被罚的很惨,保住了酆都的脸面,这是还了人情债;最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诸子折了面子,但实际上无论是处罚还是善后都是先生出面定夺的——这是一种震慑,诸子七家的人犯了错,也只有七家才有处置的资格。”
安平端着茶杯,听得好半天没回神。
朱饮宵笑了笑,淡淡道:“诸子之位,谁坐上去都不容易,先生为我们煞费苦心,这才有了银杏书斋这一方安身天地。”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是墨子带大的。”朱饮宵看着他,忽而一笑:“倒是你,作为一个局外人,你知道的有些太多了。”
安平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被对方套话。
“放轻松,老四和我说了关于你的事,他关心你,我们就算是兄弟。”朱饮宵拍了拍他的肩,“不过爷们儿你要当心,你太容易放松警惕了,如今的诸子七家,并非谁都能信。”
“你什么意思?”
“老四的记忆是不完整的,你从他那里获取信息,想必还不知道当年的七家事变……”
朱饮宵话说了一半,抬手一挥,一道指风划破竹帘,“谁?”
“下官冒昧——”门外有人躬身行礼,“见过星宿子——”
长腔一起安平就听出来了,来人居然是崔子玉。
“我说呢,这儿认识我真身的人可不多。”朱饮宵倒了杯茶,“崔判官忙人大驾,有什么事?”
“下官不敢当,只是听闻星宿子驾临鬼集,想请您帮忙传一封书信。”
“什么书信需要我帮忙传?给老四的还是给我哥的?”
崔子玉答道:“天算子敬启。”
“什么事?”
“……请七家聚首。”
朱饮宵脸色骤变,缓缓道:“崔判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将茶水泼在地面上,“你真该庆幸你这话没被我兄长听见。”
“下官自知犯忌,万死难辞。”崔子玉看起来也是硬着头皮上,万年难改的拖腔长调都利索了不少,“只是阴阳梯异动实乃大事,虽然前些日子已被镇压,但十殿阎罗惊动,又有前车之鉴在先,无法轻拿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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