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没高尚的品德也没出尘的节操,以牙还牙是基操,不加倍报复回去对方就该谢天谢地了。
和他相处这么久,陈宥多少也了解他性子,说到这嘟哝一句便没继续这个话题。
他只是道:“我不会计较你偷药的事,但是对于抹去记忆这点,我会严格按照程序执行。”
小江榛顿时睁大眼,奶里奶气的厉声道:“为什么?”
“江榛,我不把你当个普通的孩子,所以就有话说话了。”陈宥伸手想摸摸他头发,却被躲了过去。
他手顿了顿,老实收回去:“你年纪还小,心智还不成熟,我不想这些事影响到你未来的性格和人生。”
这孩子原本就记仇,现在三观心智没发育成熟就遇到这些事,依靠他的能力,以后怕不是要报复社会。
陈宥不想见到那样的江榛。
但江榛却倔强道:“我不会变成坏人。”
陈宥笑着摇摇头:“或许杜冰尤和许忆霜以前也说过这种话吧。”
江榛依旧执着:“我跟他们不一样。”
“这不是你说的算的。”陈宥忽然捏住他脖子,强行把人按到睡眠舱,“睡吧,江榛,做个好梦。”
他对江榛用了和杜嘉年完全不一样的治疗手段。
对杜嘉年可以从现实慢慢引导,对江榛这种倔驴脾气,就只能从最脆弱的时候——比如梦境,见序渐进悄无声息地入手。
一个小孩就算再聪明再早熟防备也是有限的。
江榛明知道对方会在自己身上动手脚,还是控制不住睡意和意识,任由陈宥摆布起来。
那是一段醉生梦死的时光。
他睁开眼睛见到的不一定是现实,闭上眼睛也未必会进入虚假梦境,甚至已经无法判断出自己姓什么名什么了。
终于,某天一个研究人员带他到外面晒太阳,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叫江榛。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是看了研究人员很久,忽然问了一句:“之前那个人呢?”
“哪个?”在小孩看不见的角度,研究人员紧张得肌肉上青筋暴起,“旁边从来没有别人,小少爷是记错了吗?”
江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
听到对方的话,脸上闪过一瞬迷茫和无措,良久点点头:“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就在研究人员松口气之际,忽然眼睛猛地瞪大!
——他肩膀上正插着一把刀。
始作俑者静静看着他,用稚嫩的声音说:“可我也不认识你,你在撒谎。”
研究人员还没做出反应,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震怒:“江榛!你在干什么?!”
江榛转过头,看着跑来的江诽抿了抿唇:“爷爷。”
“啪——”
响亮的一巴掌直接扇到男孩白皙的脸上。
江榛偏过脑袋,无措地眨了眨眼。
江诽气得吹胡子瞪眼:“我让你来皇宫进修学习,你学会了什么?拿刀捅人?以后是不是还要杀人放火!?”
“进修学习?”江榛困惑地念叨着四个人,四下环视一圈,方才发现自己所处地方真是皇宫内的私人花园。
一直跟在后面的许忆霜见到他表情,面部肌肉抽搐几下,狠狠放松下来,紧闭的唇瓣微张:“爸,孩子还小,你别跟他计较。”
江诽恶狠狠瞪她一眼:“你懂个屁!他现在这模样说不定就是被你惯出来的!你当时给我说要带着孩子来进修,结果一年两年不联系就给我带成这样?”
许忆霜没说话,只连连赔笑道歉。
江诽猛地扯过江榛的手:“跟我回去!”
江榛被拽得踉踉跄跄,路过许忆霜的时候,听见对方轻声问:“小榛,还记得你哥哥现在在哪儿吗?”
江榛条件反射回答:“在医院。”
许忆霜抽了口冷气,声音都在颤抖:“为什么在医院,你知道的吧?”
江榛沉默片刻,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妈妈,我以后不会再乱发脾气了。”
许忆霜忽然笑了。
那笑容落在二十八岁的江榛眼中都有些毛骨悚然。
她说:“好孩子。”
江榛终于变成了她想要的孩子。
三年就这么平平淡淡消失,没人去追究,也没有人在意。
就连江榛自己都不知道。
只有早早意外殒命的陈宥,还在他脑海中留下一个暗示。
现在江榛明白过来,让他隐藏身份的意图是:保住自己的命,如果以后幸运想起这些,希望能发现真相,至于发现后如何,选择权都在他自己身上。
陈宥应该是知道自己命保不住了,所以用自己有限的能力,留下了一个不起眼的破绽。
很幸运,他的两个目的,江榛都做到了。
被江诽领回去的江榛不出意外遭遇了家法伺候。
“好好反省,我不清楚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江榛,你刚刚伤人的行为已经触及底线了,我希望你做一个合格的掌权者,而不是没有人性不顾法律道德底线的二世祖!”
江诽都没有回头看一眼,风风火火离开了湿冷阴暗的禁闭室。
江榛看着周围不怀好意一同被关起来的恶棍,忍着眼泪咬了咬牙。
他到底还是江家小少爷,还是江诽最重视的晚辈,所以禁闭室其他人再不怀好意,也顶多抢一抢他的食物,偶尔推搡揍他两下,还不至于发展到实质性伤害。
但总有些忍了很久几乎丧失理智的人,在某天夜里,把江榛按在床头。
江榛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一时间慌了神。
他趁着对方猝不及防,直接一拳锤在对方天灵盖,按响警报;
江家守卫立即冲进来制止住起歹念的人,却一个不岔轻视了小孩子,让江榛遛了。
一阵兵荒马乱后,等他们反应过来,小少爷早就不知所踪,只能硬着头皮去汇报给江诽,得到指令后才出去找。
那天是十二月中旬,首星夏天很热,冬天也很冷。
外面飘飘洒洒落着毛毛细雨,砸在人身上却和冰块一样,又凉又疼。
狼狈出逃的小江榛漫无目的在街上跑着,长时间没搭理过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额头,让人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雨势减小,针尖一样的雨滴忽然就变成了柔软绵密的雪花。
首星这么大,就算不是地毯式搜索,有针对性地找一个人也需要时间。
小江榛寻到一个很久没人用的公共露天站台角落蹲坐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逃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还不是无处可去,最终只能坐在街头,等着那些人找到自己再把自己带回去?
小孩蜷缩成一个球,把脸埋进膝盖。
因为视角共通,江榛想起这一幕,也只能看到臂弯内漆黑一片。
他有些困了,正想结束这不怎么美好的回忆时,却忽的感觉头顶雪停了。
首星的冬天一旦开始下雪,没有十天二十天是不会停的。
这才半天,怎么可能说停就停?
江榛就耐下了性子,等着过去的自己抬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惜小江榛好像没有长大后的好奇心,竟然沉得住气过了两三个小时不为所动。
江榛急得都想回去给自己一拳。
他经历了很多,心境和思维都跟过去不太一样,就像陈宥所言,过去的江榛经历那些心中一定满是怨恨和厌世,可等现在他想起来,也只是觉得有点难过和悲凉,还有对那些人和事的嫌恶反感。
至于生气和愤恨,那是最没用的情绪,只会让人陷入失控狂怒和怨天尤人的无能循环里。
没有人会在意这种无用的负面情绪,所以在这么多年的时间中已经被他摒弃了。
他百无聊赖地想,如果过半小时自己再不抬头,就不想了。
江榛有点好奇心,但没有很多。
他没有耐心,那是真一点都没有。
好在自己还算给面子,过了好半天感觉到头顶不对劲,终于抬了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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