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归依旧闭着眼睛。他以为又是玄十师兄来劝自己别跪了。
可来人却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他面前,站定。
齐归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齐释青一身黑色道袍,面容冷峻,发丝微湿,因为落雪的缘故。
记忆和现实重合,齐归蓦地睁大眼睛,仿佛刻在骨子里的反应,“哥哥”这一声就要脱口而出。
但声音却没能冲出喉咙。
齐归跪在地上仰视着他的哥哥,笑了起来。
下一刻,他俯下身,就如同所有玄陵弟子见到少主应该行的礼一样,低声说:“恭迎少主。”
第146章 何以为家(二)
所有人都以为少主回来,小归应该就恢复正常了。
可是并没有。
少主回玄陵门给齐归带来的唯一的变化,就是他不再在善念堂跪着思过了。
除此以外,齐归好像真的长大了一样,行事举止沉稳了许多,纵然性子依旧是活泼的,但也不再像原来那样自由自在——
他再也不缠着少主了。
就连称呼也彻底改了。
作为当事人的齐释青对此一句话未说,但玄陵门的师兄们着实适应了一段时间。
毕竟原来的小归几乎像个会说“哥哥”的人形挂件,少主去哪他就去哪;可现在齐归越发独立,做什么都一个人,几乎不与少主在一处。
不过时间一长,所有人也都习惯了——即使是亲兄弟也没有一辈子都黏糊的,兄弟间不就是这么回事嘛!
小归终于长大啦!
促使玄陵门众人将齐归视为一个大人、或者说大孩子,不仅是因为齐归自己做出了改变,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蓬莱仙岛愈发不太平了——在愈加频繁的邪神异动面前,即使是再幼稚的孩子也得变得成熟。
玄陵掌门和长老开会的时间越来越长,次数越来越频繁,不断有蓬莱各仙门来访,与玄陵门商议,少主齐释青则被派到各个地方做事,有时会带上很多玄陵弟子,回来的时候身上可能还有伤。
齐归看在眼里,但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他没有罗盘,打斗的本事低得吓人,唯一的武器就是暗器,目前还在练银针,内力始终没有大的突破。
有一回他听玄十师兄跟二长老梳理蓬莱仙岛上的邪神异动——
“邪神异动开始大幅增加始于五年前,药王谷边上出现了近二十年来最大的地葬魇,紧接着药王谷被红莲业火所焚。原大长老弟子玄九为藏匿在玄陵门里的堕仙,他所持的邪神之物,一只火折子,被归元阵所灭。”
“此后,邪神异动不仅局限在蓬莱岛西,开始在蓬莱岛全境频发。蓬莱岛中数十名童子起乩,而靠近蓬莱岛东的榴莲园里出现了无头尸林,斧福府前去探查,却只能得出非人所做的结论。”
“在那一年后,邪神之力侵扰玄陵门,藏宝阁佛过铃黑就是明证,当日方倾碑碎了,藏宝阁内许多法器失镇,玄廿遇上诡断卦。”
“再往后,虽然玄陵门没再出现什么异事,但少主外出游历一年,在银珠村收集了各处消息,整个蓬莱仙岛都不太平,以蓬莱岛中为甚,失踪、惨死、起乩、夺魂……一个月内就会发生十数次,老百姓人人自危。”
二长老的居室里下了禁制,只有玄十和齐归在这里,说话很安全。
齐归安静地听着玄十师兄跟二长老对这些事的分析,心里想着:“一切可能真的是从我离开药王谷开始的。”
古香古色的房间里只有煮茶的声音。二长老神情凝重,过了很久,慢慢道:“在玄陵门发生的这些事,你有什么想法么?”
玄十也静了片刻,道:“玄陵门真正出现过的堕仙,只有玄九一个,已经被正法。除此以外,并没有证据表明门内弟子有鬼,很可能有法力高强的堕仙闯入玄陵门,在藏宝阁犯事。”
依主长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过了半晌,问:“为何是藏宝阁?”
玄十陷入思索。
“染料和洗剂。”齐归忽然说。
二长老和玄十都看向他。
齐归睁大眼睛,认真道:“三长老不拘一格,藏宝阁内的诸多宝物都胡乱摆放,这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邪神之力第一次来藏宝阁的时候,就毁了方倾碑,就是为了让藏宝阁内的物品少一道禁制,方便日后动手;而且还专挑多财长老首徒玄廿师兄当值的晚上来,留下诡断卦,让玄廿师兄心神不宁,惧怕自己以后会行差走偏。”
依主长老眼神一凛,猛然想起多财第一次来给自己说有东西丢了——藏宝阁里的法器染料和洗剂少了——就是在方倾碑毁了之后,掌门让他把藏宝阁的东西理清,该加禁制的重新加禁制,这才发现的。
齐归继续说:“长老肯定还记得两年前,蓬莱各仙门弟子来访学时,死在藏宝阁外的湖上,被认定是触发机关而死的武雅。”
依主长老微微俯视齐归,一直紧绷的唇角扬起欣慰的弧度。
两年前,齐归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如今已经能做出严谨地推断了。
只听齐归不紧不慢道:“武雅死的那天,有许多巧合。”
“那日当值的偏偏是玄廿师兄,而正巧因为书妍道友的缘故疏忽,没有留意湖面。而那日我们玩捉迷藏,发现多财长老放置法器染料和洗剂的地窖是开着的,说明早就有人把东西挪了出来,而后来多财长老查证,那些转移出来的染料和洗剂就藏在假山里,所以我和陈飘飘才会昏迷在那附近,武雅很可能是撞见那人转移染料和洗剂被灭口的。”
“也就是说,藏宝阁的事情是这样的——”
“那人用邪神之力先毁了方倾碑、留下诡断卦,就是为了促使三长老盘点藏宝阁的宝物,让玄廿师兄犯纰漏,好找到给法器改色的染料和洗剂。可他没能如愿,因为多财长老那个时候自己都忘了他藏宝阁放不下的东西都堆在地窖里;而藏宝阁的水下密室虽然剩下一些染料和洗剂,他却没法拿,因为水下密室只有三长老的亲传弟子或者三长老允准的人才能进去。”
“直到后来,那人还是发现了地窖,找到了共九十罐的染料和洗剂,于是就藏在了假山里,伺机转移出去。在我们玩捉迷藏的当天,全都转移走了。”
齐归正襟危坐,语气严肃。
“如果真是这样,那人一定是需要这些东西给自己的法器染色,因为邪神之物通体纯黑,如果想要隐瞒自己的堕仙身份,只有给法器染色这一条路。”
玄十惊讶地看着齐归。齐归坐在那里,又经过了变声期,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乎像一个翻版的齐释青,沉稳可靠极了。
依主长老颔首。“与我想的一样。”他接着看向玄十,“齐归说的一些事我当时没告诉你,所以你不知道。”
玄十理解地点点头:“弟子明白,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为上。”
“哦,还有一件事,”齐归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二长老和玄十笑了笑,说:“不一定相关,但还是一并说了吧。”
齐归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道:“我去年任性,跟着少主在银珠村呆了三个月。自己回来的时候,路上发生了点事。”
二长老立刻皱起眉头:“你不是见剑监掌门顺道送回来的吗?我记着当时陈掌门说你被人抢劫?”
齐归歪了歪头,“也可以这么说……”
“我那时正在穿过一个小村,路上就碰到这个人了,这人一身黑色夜行衣,看了我一会儿就冲上来,而且武功高强,出手就是杀招。我哪能打得过,就拼命跑。幸好当时没有天黑,我还能看清路,而且很幸运,我一头就撞上了见剑监掌门的马车。我本以为那人穷追不舍,可能陈掌门得替我打他了,可那人却做了现在想想很奇怪的动作。”
“他看见陈掌门的那一刹那,第一个反应是去捂脸,但实际上他戴着斗笠,脸几乎都在阴影里,下半张脸还用黑布遮住了。”
“所以我想……”齐归沉吟,“那人一定是见剑监掌门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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