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释青的身影消失了。
未名山上的雾大得伸手不见五指。
齐释青跟着在前方低低飞行的七星罗盘,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果然如同多财长老曾经说过的那样,瞬移符对内力的消耗大到了一定地步,齐释青的半身法力已经散了。
他从来没有过如此无力,四肢不像是他的,控制得无比艰难,灵脉像是流淌着剧毒的水渠,五脏六腑痛到极点,喉咙里全是血,他一口一口往下吞。
终于,在浓雾之中出现了一块突兀的山石,他们走到了未名山的尽头。
七星罗盘停在半空,徐徐散发着金色的光辉,让这团雾气变成了灯笼,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此处。
刘大刚突然从齐释青背后冲了出来,扑在那块山石前,手从地上揪起来了什么东西。
他垂着头,攥着这件青衣,肩膀开始颤抖。
牙关在打颤,浑身哆嗦,手里这件衣服是他师父的,被雨淋透,扔在了地上,裹满淤泥。
“师,师父……”
刘大刚瑟缩着抬头,四处张望,可哪里还有第五君的影子。
齐释青盯着刘大刚手中的衣角,大脑一片空白。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刘大刚推到身后,几个玄陵弟子拽着刘大刚的胳膊,而他则站在了这块石头上,低头望着灰色的雾海。
雾海翻腾汹涌,底下传来轰隆隆的低沉雷声,邪神好像呼之欲出。
齐归最后踏足的地方,他终于到了。
齐释青没有回头看一眼,纵身向深渊跃下。
“掌门——!!”
他弟子惊恐的呐喊传来,齐释青本不欲再听,然而这声音却越来越大,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并未坠落——
浓雾织成了一张网,雾气凝成的水线与他的灵脉共振,这张网拉扯到了极限,他被送回了未名山顶!
骤然扑在山石上的齐释青呕出一口血,眼前一片黑,魂不附体。
“掌门!”
“掌门!!”
玄陵弟子见他伤重,担心的叫声此起彼伏。齐释青头痛欲裂,煞气四溢,发疯似地挥开所有试图接近他的人,恍惚间听见大刚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师父告诉过我,修仙之人被雾气保护,不会跌落下界。而他灵脉尽毁,重伤未愈,与普通人已没什么两样。”
刘大刚仍然被两个玄陵弟子制住胳膊,他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流血不止、宛如疯魔的齐释青,哽咽的话音里全是讽刺。
“玄陵掌门,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是不是?”
“我师父没有一点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害他到这个地步?!”
少年的声音在雾气里低低回荡,齐释青缓缓抬头,面容彻底变得狰狞,此刻的他看上去竟然像个厉鬼。
他浑身血泥,向前膝行,突然有一个玄陵弟子手持金色长戟站了出来,挡住了齐释青扭曲的脚步。
齐释青如野兽般喘着粗气,目眦裂血蜿蜒流下,令人毛骨悚然。
那名弟子说:“掌门,得罪了。”
话音刚落,他手中紧握的金色长戟就猛地触地,一个澄澈的归元阵在原地腾地炸开!
归元阵向四周飞速蔓延,刺目的金光让整座山的雾气都受到感染,如同又着了一场山火。
“不,不——”
“停下!!!”
齐释青抓了一手的泥,癫狂地站起,扑向那个操控归元阵的弟子,七星罗盘蓦地在手中化为黑色利刃,竟然直直向他的咽喉而去!
“掌门!!”
所有的玄陵弟子都动了起来,抓住刘大刚的那两个弟子把他往下山的路上猛地一推,反身就冲向齐释青。
兵刃相接,带着灵力铿锵碰撞。
这些弟子面对掌门半分不敢懈怠,但又顾及着掌门的伤势,缠斗得不可开交,终于有弟子大喝道:
“邪阵已起,活祭已死,虽然不会邪咒过境,但必须在邪神未至的这个当口把邪阵祓除,否则召邪神的阵法就彻底成了!!”
“难道掌门想让邪神登陆蓬莱仙岛吗?!”
“掌门!!”
“掌门,齐归已经死了!!!”
齐释青眼前漆黑一片,这些黑衣弟子如同幻影一般在他的视野里闪过,每个人手中都开大了一个归元阵,归元阵连成片,不仅包围了整座未名山,就连蓬莱岛尽东的雾气都在被剧烈涤荡。
可是小归还在下面,小归……
齐释青站立不住,身形摇晃。
弟子们说的话,他听见了,可他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
齐归作为活祭跃入邪阵,就成为了邪阵的一部分,归元阵是会把邪阵全部湮灭的,齐归……
齐释青撑着最后的力气送出一击,却被弟子齐齐挡下。
在金光璀璨的雾气里,齐释青缓缓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龟龟:诶嘿,老子开启新地图啦!
(但可能下下章才能写到)
第250章 谶语(十一)
齐释青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这三天里,他做了一个在地狱受刑的梦。
原本在未名山顶的身体突然变沉,沉到土壤都无法承载,于是他一寸一寸沉入土地,头顶被黄土掩埋。
他拼命仰望天空,可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叫不出来,嘴里全是腥苦的泥,手脚被上了灌铅的镣铐,坠着他向下沉没。
这不是他想要的坟墓。他想跳下雾海,想要呼吸那片湿润的空气。可他无能为力。
等到土壤间的缝隙也坍塌了,齐释青被彻底地钉在了地底,他恍然明白过来,不配跟齐归有同样的归处,他应该腐烂在不见天日的地狱,受着永刑。
再睁眼的时候,齐释青的上半身被紧紧地缠着纱布,一直裹到了指尖,纱布下的伤口隐隐作痛。
意识还在那场活埋的梦里,嗅觉却最先恢复。他闻到了灸我崖里独特的药香。
眩晕也渐渐散去,他盯着天花板,认出了虫蛀的潮湿老木。
齐释青坐了起来,发现他一直躺在灸我崖一楼的诊床上。
身侧是一排放药和器具的架子,面前不远处是一张长案,长案之后则是墙上的灵堂。
齐释青缓缓抬头看向楼梯。
他觉得下一刻齐归就会顺着楼梯下来,脸上带着易容,笑着问他找谁,然后骗他说齐归不在这里。
他发了呆,视线一错不错地放在那处楼梯上,突然,头顶潮湿的木头响了响,有脚步声。
齐释青眼神立刻动了,但半晌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少年的身影。
是刘大刚。
大刚手扶着楼梯扶手,见齐释青醒了,脚步一停。
三天过去,他已经不哭了,但小脸上的泪痕就跟擦不净一样,一对眼睛又红又肿。
他快步走了过来,伸手试了试齐释青的脉象,然后放下手,说:“你可以离开了。”
齐释青看向他的眼神无比空洞。
大刚走出吊脚楼,好像对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过了片刻,就有脚步声响起。
几名玄陵弟子走了进来,在齐释青跟前跪下。
大刚没有多看他们一眼,转身走上楼梯。
齐释青下了诊床,站在原处。
那几个玄陵弟子已经做好了被掌门责罚的准备,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齐释青什么都没有说。
七星罗盘如同一件死物,静静地垂在他腰间,一动不动。
他们感受不到一点齐释青的情绪,愤怒、悲痛,什么都没有。齐释青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块墨玉,或者一块朽木,不会说话,没有温度。
齐释青静静地看着窗外,听着外面的风声。
青天白日,水雾弥漫,风细得如同水流,缓缓拨弄着路上行人的发梢。
灸我街上的声音慢慢传入耳中,水灾过去,一切都在重建,有的商铺已经开了门,卖力地招徕客人。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这就是没有他打扰的时候,齐归生活的地方。
做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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