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言。
晴良挪开目光,他率先开口问:“白白呢?”
时鹤答:“在芳熙园。”
“……哦。”晴良得到答案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身。
他拍拍衣摆,站起身,转身欲离。
刚走了两步,他的手被拉住。
晴良停步,回头。
时鹤松开手,灰瞳微微闪烁,他伸手从衣袍中取出一样东西。
晴良静静地盯着他,看他揭开那东西上包裹的油纸,露出的……是一串糖葫芦。
晴良的双唇一分,没有出声。
许是时鹤揣在怀里太久,糖葫芦被捂得有些化了,冰糖外衣融化变形。
时鹤动作一僵,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举着糖葫芦不知该不该递给晴良。
他素来冷静寡淡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些许无措。
晴良视线上移,盯着时鹤轻声道:“你为何把它放在怀里?”
“怕被人看见。”时鹤答。
“既然怕被人看见,又为何要买?”晴良明知故问。
“……想给你。”时鹤菱唇翕动,灰瞳一瞬也不离地盯着晴良。
晴良注视时鹤手里的糖葫芦,融化的糖衣几乎要顺着竹签滴到他的手上。而他的手,晴良看见了那日白隼啄出的伤痕。
伤口拇指大小,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时鹤后面大抵没有自己上药,伤口周围有些红肿。
晴良杏眼中眸光闪动,良久,他偏开头,道:“哦……那你给我吧。”
时鹤这才把糖葫芦递了过去。
晴良接过这卖相极差的糖葫芦。
他低头,用牙齿咬了一点堪堪融化的糖衣入口。
还是很甜。
“对不起。”
晴良低头吃着,头顶倏然响起时鹤的道歉,晴良的动作顿住。
时鹤的声音低低的,但又字字清晰地落入晴良耳中。
“我做了错事,对不起。”
听到这里时,晴良的手一抖,猛的背过身去。
他的手用力捏着糖葫芦的签子,不想让时鹤看见他脸上的笑。
晴良啊。
本就是一个很好哄的人。
身后,时鹤低缓的声音慢慢贴近他。
“我没有想欺负你。”
“你难过、你流眼泪……我在乎。”
听到最后一句时,晴良本笑着,眼泪突然就跑出来了。
他咬唇,克制突然上涌的情绪。
晴良压抑着哭腔道:“骗人。我以前都快哭瞎了,你也不曾来哄过我。”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他刚来苍鹭院的那两年。
时鹤贴在晴良身后,他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他的话,叫晴良经久压抑的委屈顷刻决堤。
时鹤看不清晴良的神情,但他知道他在哭。时鹤贴在晴良身后,把手饶到他的脸旁,摸索着,想擦去他的眼泪。
晴良则一把抓住他手臂,用他的衣袖粗鲁地胡乱擦着脸上的泪水。
时鹤没有动弹,他白净的衣袖变得皱巴,被泪水蘸湿了一片。
良久,晴良平复了心情,放开了时鹤的手。
他眨眨眼,旋即低头又吃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晴良说话时声音带上了点鼻音,瓮声瓮气,听着可怜,他嘟哝,“融了的,不好吃。”
“我再去买。”时鹤从善如流。
他的手扶在晴良的肩上,“不生气了,好吗?”
晴良道:“若我说我还有一点生气呢?”
“都可以。”时鹤道,“我等你消气。”
晴良这才缓缓把身体转回来,他的眼周和鼻尖都透着一层薄红。
见时鹤盯着他,晴良有些别扭地撇开脸,他岔开话题,“白白屁股上秃了的毛,怎么那么快长出来了?”
“嗯,用了白鸿玉新配的药膏。”时鹤灰瞳闪烁。
“这么神奇,那你又把它送去芳熙园做什么?”说话间,晴良低头,咬了一颗他说难吃的糖葫芦。
“……药膏起了副作用,它掉毛有些严重,送过去给白鸿玉看看。”
“是么?”晴良疑惑,“它昨夜跟我睡,没发觉它掉毛啊?”
“是。”时鹤道。
与时鹤和好后,晴良的日子又恢复如常。
时鹤不能使剑的这段时间,晴良便时常拉着他陪自己下山四处去玩。
时鹤每回都没有异议,默默作陪。
晴良感慨,日子天天过去,时鹤师兄的脾气越发好了。
夏日渐去,两场秋雨后,北境又迎来了漫长的冬季。今年的初雪来得早,冬季的兽潮也提前了。几年的历练,镇压兽潮的事宜,晴良已是得心应手。
被境的兽潮刚结束不久,南疆那边便传来了一件大事。
事关洛山派。
洛山派掌门周洪,一夜之间修为尽失,下肢瘫痪。
周洪本也是修真界鲜有敌手的修士,突然修为尽失,着实令人哗然。
而更蹊跷的是,同样的事,二十年前就发生过一次。
周洪的师弟,何归云长老,当年亦是无征兆地修为散尽,沦为凡人。
这不由得让人思考其中的关联。
“据说,是因为他们师兄弟二人年轻修炼时,都练了邪门的速成功法,老来便被反噬了。”陆明川是这么说给晴良听的。
“邪门的功法?”
“不然怎么解释,他们师兄弟两位修真界大能忽然失去修为,沦为废人。不过,这一切都是传言,真假不得而知。谁叫他们出了这样的大事,藏着掖着,也不说个原因,也不怪得大伙儿瞎猜。”
晴良沉吟,他问:“掌门瘫痪,那洛山派现在怎么办?”
“嗐,瘫痪了不也还没死嘛,他们现在大抵是周洪座下大弟子扈月代掌宗门,主持大局。”陆明川答,他嘀咕道,“他的师尊师叔都落得散功的下场,他老来不会也是如此吧……”
听到扈月的名字,晴良一阵恍惚,不免跟着想起了单婵衣沈鸢他们。
庭院里,白皑皑的冬雪积了厚厚一层,光秃的刺槐树下站着个浑圆敦实的雪人,雪人手里拿着柄冰剑。
这雪人堆得憨态可掬,手里的剑却是栩栩如生,是仿缚水的模样雕刻的,剔透的冰块被削得锋利轻薄,瞧着威风凛凛。
这样的冰剑握在小雪人手里,模样有些滑稽。
书室里。
紧闭的大门将风雪与寒意拦在外头,白日里的烛火更添几分温暖祥和。
晴良伏在书案前,尝试给单婵衣写信。
他还准备了一份礼物。
当初知晓单婵衣随手解下赠给他的玉佩那般珍贵,晴良便一直记在了心里。
他准备的礼物,是在今年镇压北境兽潮时得的,是雪魃的妖丹。
一颗冰蓝色如琉璃般通透的圆珠,里面还带有冰雪飘花,十分漂亮。晴良见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到单婵衣。
晴良斟酌着落笔,写着写着,感受到有道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
良久,晴良撂下笔,抬起头望向对面的时鹤。
时鹤端坐在书案前,他手里拿了卷书,却没有看的意思,一直静静地盯着晴良,目光毫不遮掩。
“师兄,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闻言,时鹤将书卷信手放到了案上,他开口,“你也曾答应过会给我备一份礼物。”
“你没有给我。”
时隔太久,晴良险些忘了这茬,时鹤直白的目光叫他一时间生出几分心虚。
他咳嗽两声,软声辩解:“我们整日都待在一起,我哪有机会另备礼物。”
时鹤不语,直勾勾地盯着他。
“好啦,我会为你也想一个礼物的。嗯……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在那之前,我一定想到!”晴良信誓旦旦地道。
生辰。
时鹤闻言神色一怔,半晌不语。他垂下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良久。
晴良听到时鹤陡然开口。
“生辰,你不需要为我备礼。”他缓缓道,“那日,我想你陪我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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