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堂课听下来,孟彰收获着实不少。
待午时三刻,罗学监准时出现在学舍之外。
讲课的先生见得,停住话头,转而收拾教案上摆放着的书典。
“罗生来了,你们随他去吧。”
孟彰随学舍里的诸位小郎君小女郎们一同站起,肃容与先生作礼。
“多谢先生。”
先生走到门边,与罗学监颌首,便越过了他往东厢房那边去了。
罗学监转脸,对学舍里的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说道:“出来吧。”
学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尽皆放下手上的东西,三三两两走出来,跟在罗学监身后,往外走。
孟彰无声行走在罗学监身侧。
罗学监看了看他,并没有说话。
明明是童子学上课的时辰,这些小郎君、小女郎却在学监的带领下走出来的场景,也是着着实实惊住了太学里来来往往的郎君们。
“他们这是……干什么去?”
“也没听说童子学里今日有什么事情啊?怎么不上课,只往外走?”
“……那是你没留心吧?”
“所以,到底是有什么事?”
“童子学里的那位史先生,今日正式离开太学,回府编书去了……”
“原来是这事啊……”
阵阵低语响起的时候,孟彰察觉到从各处投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那些目光里的神色各异,有奇异,有嘲讽,有怔忪,有恍然。
孟彰只做不觉,仍自平静行走在罗学监左近。
罗学监察觉,略略放缓了脚步,从走在孟彰身前到与孟彰并列,再到走在孟彰身后。
不独独是罗学监,王绅、谢礼、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也都默契地,将孟彰隔绝在各色目光之外。
孟彰仍在往前走,脚步未有任何变化,身形也仍然挺直,只眼睑微微垂落,掩去那平静,也掩去那一丝波澜。
太学牌坊那片地界,史磊正与蔡、邵、黄几位童子学的先生道别。
“今日之后,你怕是就要轻松许多了……”黄先生对他笑道。
“也未必。”史先生道,“编书的事情可多着呢。”
趁着这个机会,邵先生将他心头藏了一段时日的念头问出。
“既如此,”他看着史先生,神色认真,“可需要我来帮忙搭把手?”
史先生先是一怔,然后笑开:“倘若可以,那自是求之不得。”
邵先生同时笑起,抬手与他一礼。
“多谢收留。”
史先生还礼:“客气客气,我还该谢你愿意来帮我一把呢。”
黄先生看看身前的史先生,又看看左近的邵先生,沉默少顷,忽然道:“好啊,你们两个这是谋算着……要撇开我们了?”
他分了一个眼神看向蔡骏蔡先生。
蔡先生也配合着拉长了脸。
史先生、邵先生对视一眼,哈哈笑开,又齐齐与黄先生、蔡先生道歉。
黄先生面上神色也没能绷住。
一时,太学牌坊处的这一个角落尽是笑声。
爽朗、畅快的笑声飘荡在这阴阴沉沉的天地里,就仿佛是裂开的天光,照出一片明净来。
“对了,刚才罗生曾跟我说,要多留你一阵。”蔡先生想起了什么,与史先生道。
史先生被勾起了几分兴致:“哦?是什么事?”
蔡先生与黄、邵两位先生对视一眼,齐齐故作神秘,也不解释,只对史先生道:“你且静等着就是了。不是什么坏事儿。”
史先生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也就按住了心头的一点思绪,耐心与几位先生闲话。
到孟彰、王绅、谢礼、庾筱这一众小郎君、小女郎随罗学监一同从学府里往他们这边走的时候,史磊也愣住了。
“这……”
蔡先生、邵先生、黄先生这几位对视一眼,都在旁边无声笑,俨然就是看笑话的模样。
史先生察觉,软飘飘地瞪了那几位先生一眼,随后站直了身体,等着罗学监这一大群人走近。
孟彰与这位先生对上了视线。
史磊给了他一个笑容,随后便先看向了罗学监。
他肃容,拱手与罗学监道谢:“罗生是来与我送行的?多谢。”
罗学监道:“毕竟是同僚一场。”
两人简单说道过几句,罗学监便往侧旁让出了位置。
他站定的位置,恰恰就在孟彰的身侧。
王绅悄然往孟彰所在瞥了一眼,略一沉吟,便率先走了出来,与史先生作礼道谢。
“学生多谢先生多日来的照顾,愿先生……”
史先生上前扶住了他。
“不必如此,我不过也是循依童子学的规矩,做了先生该做的事情罢了。”
待王绅等小郎君、小女郎与史先生说过话后,他们各自回到罗学监身侧站定,但他们谁都没有站在孟彰身前的位置。
史先生的目光落在了孟彰的身上。
孟彰上前一步,对史先生拜得一礼。
“学生虽未曾正式听过先生上课,但也听诸位同窗提起过先生的学识……”孟彰道,“愿先生此去,能一切平顺。”
史先生也是脸色一整,遥遥抬手作扶。
“愿承你吉言。”
顿了顿,史先生还是对孟彰道:“你身侧常起风浪,多有波折,也该多小心。”
第81章
孟彰微微低头:“多谢先生,学生记下了。”
史先生沉吟一阵,伸手从随身的小阴域中摸出一块成人半个掌心大小的黑石来。
黑石刚硬森寒,内藏精粹阴气,只一露面,就吸引住了侧近阴灵的心神。
饶是王绅、谢礼、庾筱这等高门嫡支子弟,看见这一块黑石,眼里也悄然荡起了涟漪。
‘阴山石?’
‘史先生可真是够诚心啊……’
史磊史先生将这块阴山石递送到孟彰近前。
“诸位生员中,唯有你未曾听过我等讲课,却平白让我等领了先生的名号,是我等愧受了。”
“这半块阴山石,就权作是我等予你的赠礼,望你日后好生修行,不负一身天资。”
史磊说的是我等……
站在他侧后方的邵、黄两位先生暗下对视一眼,都有些触动。
所有人都知道,史磊史先生拿出来的这一块阴山石,其实是给孟彰的赔礼与谢礼。
史磊曾对孟彰生出歹毒恶意是事实,哪怕他没有将心思着落到实处,哪怕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需要离开童子学甚至是太学,但这些代价全都是因为他违背了他与太学之间的定约。
作为太学的博士,他理当是护持太学生员的那个,而不是反过来。
对于孟彰本人,在今日之前,他也仅仅只是道歉过一回,未曾做出任何实质性的补偿……
更关键的是,史磊所以能够体体面面地从太学全身而退,除了史磊自己及时收手反省以外,孟彰松松放开也是一个原因。
史磊他理应领受孟彰的心意。
这阴山石不论是作为赔礼还是作为谢礼,都只是史磊送出去的。
可如果史磊将这一块阴山石送到孟彰手上时候,只字不提旁边的黄、邵两位先生,却又将黄、邵两位先生放到了哪里?
黄、邵两位先生不也是未给孟彰正式上过一堂课,就领孟彰一声“先生”尊称的人?
他们两位跟史磊比起来唯一好一点的也就是……
他们还留在太学里,仍然是太学的博士罢了。
然而黄、邵两位先生所以会离开童子学,起因也是史磊史先生。
史磊史先生在将这半块阴山石送出去的当口,带上他们两人,既免了黄、邵两位先生没有准备的尴尬,又为黄、邵两位先生在孟彰、在童子学的诸位生员、在罗学监这些太学博士心里落了个好。
只“我等”这两个字,便已表尽了史磊史先生对黄、邵两位先生的感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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