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们田庄这边可以直接阻止乡邻挖渠引水……”
孟彰认真听着。
刘石桥也不只是简单地提出挖渠引水这件事,他还将相关的事情都给梳理明白了。
沟渠的走势、人力的组织、物力的调控、时间的安排,甚至是田庄跟河流上游、下游几个村子的交涉,也都被一一提及。
“至于人员调动的问题……”刘石桥道,“这个更不需要担心。”
“托赖郎主恩德,近段时日以来,侧旁的乡邻对我们田庄很有几分信任和仰服。只要在召聚乡邻的时候再小心些,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孟彰面上笑意越发的明显。
“很不错。”他颌首,赞道,“田庄那边这事情就交给桥老你了,有什么需要的,可以从田庄中的储备中自行调取。”
“待沟渠计划完成以后,再将其中糜耗上报便是。”
刘石桥连忙应是。
到这个时候,侧旁一众田庄、农庄管事已然将羡慕、懊悔种种情绪收敛妥当了。
先机已失,是他们慢了。
孟彰想了想,又叮嘱道:“有河流在侧,挖掘沟渠固然很好,但倘若尚有余力,不妨在各处村子里也多开辟水井。如此,还能更周全些。”
刘石桥也都郑重应下。
孟彰微微颌首,目光从刘石桥身上转开。
其余管事见得,不愿再落于他人之后。不过饶是如此,这些管事也仍旧守住了规制,一个个地来跟孟彰上报述说他们拟定的计划方案,不至于显得过分噪杂。
“……农庄不远处有繁盛山林,属下以为应该可以从山林中寻找山泉,好接引泉水……”
“……寻找水源于凡俗平民确实很有些难度,但但对于服气、炼气的修行者来说,却还是比较简单的。不似行雨符这些符箓,还需要符师出手才能炼制。……”
“承郎主恩德,农庄本身的用水并不太困难,真正为难的,是农庄里的佃户自家和附近的乡邻。……属下以为,可以从农庄中抽调人手组建寻水队伍,行走附近村社,好指引各村乃至各家寻找水源。……”
此中种种计划,有那切实可行的,孟彰便就点头,允准管事行事;有那差了一二分寸,稍嫌粗疏的,孟彰便摇头,另管事再思量。
说来,这些过了孟珏、谢娘子耳目,得他们允准帮助孟彰打理田庄、农庄的管事们虽然淳朴,但也不缺能力。
今日这匆匆半日时间拿出来的计划,尽管时间上有些仓促,但大体的方向却都是没有问题的。
孟彰一一听过这些田庄、农庄管事的计划,面上笑意越发的明显。
显然,他很是满意。
“很好,事情便这般安排下去吧,如果中间出现了什么问题,你们再各自根据具体情况做些调整。”
听得孟彰的吩咐,座中所有管事尽都站起身来,肃首应声。
“郎主,”在孟彰即将示意他们退去以前,有一位管事在沉吟许久后,终于抓住间隙开口问,“倘若水渠、水井等水源开辟出来,该不会有多少人再愿意花费资财购买诸多符箓……”
他看定孟彰:“田庄、农庄内部可需要做出调整?这些符箓,又该作何安排?”
其余一众管事也都将目光投了过来。事实上,这些管事们还有一个问题遮掩着,未曾张口询问。
那便是,早先时候田庄、农庄里为提升种种降雨符箓产粮,可谓是费了大力气的,现在郎主又要他们组织乡人、帮助他们开辟水源……
组织乡人、帮助乡人开辟各种水源,没有人反对,也不会有人想要反对,但那样一来,田庄、农庄内部呢?
田庄、农庄内部又该怎么处理?
孟彰从来就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此刻,他更是直接笑了。
“调整?不需要。”
迎着诸位管事的目光,孟彰道:“此前田庄、农庄内部是怎么安排的,接下来就还是这么安排。”
“这……”
孟彰摆在面上的笑不知什么时候成了贴在那里的面具。
“诸位管事,你等真的以为,这酷暑大旱,是只这一年、这一地的事情吗?”
刘石桥这一众管事陡然惊悚。
郎主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一场酷暑大旱,还不只今年?更甚至,不只是这一片地界?
他们死死盯着孟彰,但张开嘴时,却只有空气的细微流动声。
他们竟是惊骇到连词音都发不出来。
孟彰有些索然。
或许,这些管事只知道如今酷暑大旱难熬,知道除了他们这些归属于大户高门的田庄、农庄以外,其他的黎庶日子都很不好过。但他们总以为,再不好过,只要熬过这剩余的月余时间就好。
入了秋,温度就会降下来,就会有雨,就会有水……
他们不会知道,这其实只是个开始。
尤其是当阳世里天灾勾连人祸,致使十室九空以后,那近乎源源不绝从阳世落入阴世的阴灵,才是阴世天地的莫大灾难。
数量无比庞大的、因惨死而怨气缠身、理智不存近乎疯癫的阴灵……
孟彰每每想起,都觉得心颤。
在这样的阴灵浪潮面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出手,就能够解决的么?
孟彰思来想去,只觉得唯有足够强大的势力,才能够处理。
所以,要么是人族族群的王朝,要么是阴世阴神所掌理的酆都地府,要么是道门法脉。
人族族群的王朝握有正统名位,能调动整个人族族群的资源与人力,有人族族群支撑;阴世阴神所掌理的酆都地府背靠阴世天地,有阴世天地作为仰仗;道门法脉也有道门千万年的积累,根底完全不输于别个。
一个个地数出来,确实是这样的结果没错,但真正落到实处来……
能够处理此等问题的,甚至都没有这么多的选择。
人族族群的王朝正统看司马慎的近况就知道了,几乎不能指望。
甚至,司马慎这个重生者能不能稳住阴世王朝,都还是个未知数。
道门那边厢,或许孟彰曾听说过却从未在此世察觉其踪迹的道门太乙救苦天尊能帮得上忙,但大抵也只是帮忙,要真正解决或许还是妄想。
故此,这真不是孟彰偏颇酆都地府。
刘石桥这些田庄、农庄的管事也都被孟彰身周的情绪所感染,只觉索然又无奈。
还是孟彰自己打点起了精神。
“可还有其他问题?”孟彰问。
这一众管事们被孟彰的声音从那种如夜色厚重的情绪中解救出来,久久未能定神。
孟彰耐心等着。
“……郎主。”
管事之中,有人开口唤了一声。
孟彰循声望去,却也不是别个,正是刘石桥。
“桥老且请说。”
刘石桥勉力稳住心神,一双眼睛死死看住孟彰:“郎主,你是在为那样的未来……做准备吗?”
孟彰点头,应:“是。”
刘石桥青紫的肤色显现又隐去。
他是寿终正寝,属喜丧,身上少有晦气,往日看着也都是慈眉善目、乐呵安足的模样。
但这会儿,不论是孟彰也好,还是其他田庄、农庄的管事也罢,都在这位老人身上看见了一种凶恶气。
说是凶恶气其实也不怎么准确。因为这凶恶气并不过分尖利,它给人更多的,是一种决绝的果敢。
不管是谁,胆敢坏了他们的安稳日子,刘石桥就敢豁出去跟人搏命的果敢。
孟彰面上终于又显出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请郎主放心。”刘石桥郑重一拜,“属下必定会尽力打理田庄,不叫一地生乱。”
孟彰起身还了一礼:“烦劳桥老了。”
其他终于稳定了心神的管事也都站起身,对孟彰郑重一礼。
“请郎主放心。”
孟彰一视同仁,拱手还礼:“烦劳诸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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