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阴神,有一个算一个,可是都等了太久太久了。
谢必安、范无咎端正神色,端正神色,跟随在他的身后。
他们三人一路穿门过廊,只目不斜视往外走。不知什么时候,有细微的凉风在他们周身缠绕不去。身后、身前、身侧的那些屋舍里,又都有目光投落,追随着他们。
那些目光中的份量,陆判、谢必安和范无咎三人都能够体悟,然则他们却没有偏转过目光,只直视着前方,一路往前走去。
有一缕惨白的日光冲破厚重的云层,从洞开的酆都大门照入,开出一小片光亮地界。
陆判、谢必安和范无咎就从门后走出,踩在了这一小片惨白天光上。
挂着酆都匾额的宅舍大门外,有一辆马车正在等候。
马面站在马车侧旁,也是少有的端肃正经。
陆判才刚领着谢必安、范无咎从宅舍里走过去,马面便已是拱手来与他们见礼。
“某见过先生、两位兄弟。”
陆判颌首以作回应,又问:“今日怎么是你?”
马面咧嘴笑了笑,眉心处的一条裂缝便越发的明显。
“今日事不同往常,自该由某来亲自为先生驾车。”
陆判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掀开车帘走了进去。
谢必安和范无咎也都跟上。
谢必安上车以前,目光在马面身上一寸寸梭巡过,最后停在马面那头被仔细梳拢起来的头发处。
马面很有些局促。
谢必安意味深长地对他笑了笑,自然地越过马面坐上车去。
范无咎的性子却不似谢必安那般活泛,他只是对马面点点头,便走过去了。
看着马车车帘重又垂落下来,马面面上的神色才有些缓和。
他不自觉地抬手虚虚按在自己左半侧脑袋上,暗自骂了一声。
“牛头那憨货!”
明明是自家兄弟,交情不俗,那家伙竟然还不知道手下留情。
很快,马面面上神色就又多了几分得意。
“可最后,赢的还是我。”
得意归得意,正事却是绝对不能耽搁的。
他坐上了马车车辕,也不多做什么,只随意瞥得一眼,原本安静停在原地的骏马便迈开脚步,向着前方奔跑而去。
马面得意了,那被留在他们身后的那处宅邸里,自然就另有伤心人。
牛头窝在牛马厩里,对着自己的牛车沉默低落。
神骏不差骏马,且气度还比那骏马多了几分沉稳的黑牛也很有些低落,久久没能打起精神来。
“是我对不起你。”
黑牛上前两步,将一人高的头颅压低下来,避过尖利坚韧的牛角,小心地推了推萎顿在那里的牛头。
牛头抬起头来看它。
那浸在滚圆泪水里的眼睛,那委屈又失落的小眼神……
但凡摆出这种姿态的这个人眉目清秀一些,也不至于那样的叫人不忍目卒,可看看这牛头那丈八的身量,看看他那壮硕的身体与遒劲的肌肉,再看看他那粗犷的五官!
那样的小表情实在是太太太不适合他了啊。
黑牛强撑了一阵,最后还是扛不住,急速别开目光。
牛头越发的委屈。
“连你都嫌弃我了吗?”
不能嫌弃的吗?
黑牛很有些莫名,但嫌弃归嫌弃,黑牛还是又走近了一步,更轻地蹭了蹭牛头的身体。
牛头“哇”的一声大叫,抱着黑牛哭得越加的凄惨。
黑牛简直后悔死了。
它怎么就没能狠下心来将这憨货丢下,让他自怨自艾、自生自灭呢。
这下子,可是连它的脸面都要一并丟尽了。
感受着从宅邸各处屋舍投落在这边厢的目光,黑牛不禁低了低头,又低了低头。
牛头察觉,只以为黑牛是在安抚他,他越发的感动,嚎哭得也就越更的惨烈高昂。
“阿牛,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拖了你的后腿,着了那马面的奸计,让他、让那马抢去了我们的差事,我,呜呜呜……”
黑牛两眼发直,整头牛都似是木了。
幸而那些家伙也还知晓分寸,明白他们要真再这样看戏下去,将黑牛那家伙给逗过火了,回头倒霉的不止有牛头,还必定会有他们一个。
酆都宅院上方虚空中,有目光扫得宅院里一眼,便自放长了视线,看向往着孟府去的那驾马车。
长街热烈喧闹,车水马龙、人潮汹涌,马面驾着的那辆马车却愣是压住了这长街的人声,将静默与端重以他们为中心,覆盖了方圆十里范围。
“不阻止么?”
有声音在虚空中响起,却只落在极少数的一部分人耳中,其他人根本无缘得以一闻。
“你不也只是在看着?”
又是一个声音反问过去。
被反问的那位存在闷笑一声,并不以为意。
“我一直都只是看着的,可不似你,你先前那样固执,现在居然也能够撒开手去了么?”
对面的那位存在一阵无言,半饷后才重新开口说话。
“我是能够一直不放手,但这天地呢?这天地,可未必愿意。它也未必能够继续承受下去。”
“时代变了,规矩……自也该有相应的变化,不然,哪一头都落不到好。”
“是啊,时代变了……”
大势已经汇聚成形,他们早前阻挡过一回已经是极限了,如果他们还想要出手……
这样想着的存在抬起头,看向那灰暗的天穹。
骏马拉着马车,在马面的引导下穿越长街,不紧不慢地往孟府而去。
马车堪堪走到长街的尽头,忽然就有一道风搅旋着扑过来。
骏马、马面面色不动,只是平静地直视着前方,按着原本的步调继续往前走。
还不等那道旋风扑向马车,另一股气流凭空成形,几个拉扯间,便将那道旋风给割裂成一个个更细小更微弱的风卷。
而很明显,即便没有人再出手,这些风卷最终扑到马车那边,也不过就是拂面春风而已,不会对马车以及马车里的人造成分毫的伤害。
“东阳!”
上方虚空之中,一道声音咆哮而起。
同样的,除了极少数的一部分人以外,这一整个帝都洛阳范围内,都不会再有更多的人能够听见这一声咆哮。
东阳真人将手收入袖袋之中:“道友唤我是要说什么?”
“你还问我唤你要说什么?!”
不知隔着几千里外的道场里,一位道人瞪着双眼,怒不可遏。
“你可莫要忘了,当年以人道压地道,你也是出手的一个!你现在这是要做什么?改辕易辙吗?!”
“你真的以为……”
“你能够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转换立场?”
“那些阴神将酆都推出来,可是要清算因果的。就算你现在给他们示好,该清算的因果也仍旧要清算。”
“你逃不掉!”
“你的那些后辈们,也同样逃不掉!”
东阳真人笑了起来。
“我没想过要逃……”
“你!”那位道人喝问一声,竟不知道还要再说些什么。
东阳真人看他一眼,问他:“现在对那陆判这些酆都之人出手的……除了你以外,道友还看见其他人了吗?”
那位真人深深看他一眼,偏头往各处阴气暴动、翻搅的地方望过去。
“他们不都在吗?”
东阳真人好脾气地笑了笑:“是了,是了,道友也是有志同道合的人的。那么……”
“道友有想明白,为什么我人族中,会有那么多的人似我一样,偏转自己的立场吗?”
那位真人冷笑一声。
“因为你们家族的后辈与你们的关系疏远了,你们再不需要太过顾虑那些后辈。”
东阳真人沉吟着点头:“说来,这确实也是一个原因。只不过……”
“道友,你我心知肚明,这绝不是真正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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