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注视着黎珀,忽然察觉到对方脸色有些苍白。往下一瞥,黎珀不知何时攥紧了掌心,指甲正掐在针眼的位置,力气极大,刚粘上的贴布甚至隐隐渗出了血色。
江誉脸色一冷,几步走上前,握住他的手:“你在想什么?”
出乎他意料,黎珀手很冷,像浸了冰水一样。往常都是江誉体温低些,可如今他的体温居然比江誉更低,这明显很反常。
黎珀好像才反应过来什么,轻轻地“啊”了一声,旋即挣脱了江誉的手:“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之前我受枪伤那次,就是这帮人打的我。”
“然后呢?”
“没有然后啊,”黎珀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他们死了,扯平了。”
他不管江誉信没信,也没去看江誉脸上的表情,只自顾自地说:“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扯。”
“污沙会成员绝对不少,否则也不可能对S区构成这么大的威胁,既然不少,那一个实验体的血怎么可能够用?就算把实验体抽成干尸,也不够覆盖所有污沙会成员吧?进一步讲,万一实验体早死了呢?或者他现在压根就不在污沙会呢?如果是这样,哪还有血,提前抽出来存着吗?”
江誉淡淡地听着,目光始终很平静。待黎珀说完后,他没反驳什么,只道:“‘污沙计划’从未停止。”
黎珀一愣:“你的意思是……”
江誉不置可否,只垂下眸,帮黎珀重新包扎伤口。
黎珀跟着低头,视线落到指尖上,睫毛倏地一颤。他知道,所谓的“污沙计划”就是臭名昭著的人体实验,可这项计划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此之前,黎珀一直天真地以为,“污沙计划”的目的是通过基因重塑,实现人与污染物的深度融合,从而达到控制污染物、大幅提升自身能力的目的。可如今看来,污沙会的野心要比他想象的大得多,他不仅想要控制污染物,更想操纵全人类。
可是,这真的能做到吗?
那些污沙会成员,真的已经被完全控制了吗?
此时此刻,黎珀忽然意识到,自己的SS级精神力不是老天爷赏饭吃,也不是什么天赋异禀,而是他最厌恶的东西扔给他的“施舍”。想想也是,一百个omega里都没几个C级精神力者,怎么可能一轮到他就撞大运,一下子窜到屈指可数的SS级里呢?
怪不得他前期精神力不稳定呢,原来是把饺子汤装进了茶壶里,串味儿了啊。
也许是黎珀走神了太久,江誉终于看不下去了。他食指挑起黎珀下颔,没什么表情地问:“还要冷战?”
黎珀被迫对上江誉的视线,睫毛下意识地颤了颤。他眼神飘忽,有些敷衍地回道:“谁跟你冷战了?别那么多疑,松开我。”
闻言,江誉神情一顿,慢慢地松开了手。他静静地看着黎珀,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底忽然有情绪一闪而过。那抹情绪很淡,消失的也极为迅速,但黎珀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那是一股名为陌生的情绪。
那一瞬间,黎珀立刻就愣住了。他忽然想起,就在不久前,他好像也在江誉眼睛里见过这种表情。黎珀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表情突然一僵——
那恰好是在他用所谓的“没有底线”逼迫江誉说出他想听的东西时,江誉眼底掠过的情绪。
“你……烦我了吗?”他迎着江誉的视线,忽然开口。
还没等江誉说什么,他又缓缓道:“其实,你所看见的我只是冰山一角,我脾气不好,缺点很多,对你也不好。所以……你可以及时止损,这没什么的。”
他每一句话都说的极轻,极慢,往常清润好听的声音如今微微发着涩,像是吃了没熟的涩柿子,苦掺在里面,真心难辨。
说着说着,黎珀慢慢垂下了眼睫。心底逐渐涌上一股酸痛,他困惑地眨了眨眼,好像搞不懂这酸意的来源。黎珀很少反思自己,可此时此刻,他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每次和江誉相处,他几乎从未想过江誉的需求,从来都是他提出,对方满足。他就像个小孩子,任性骄纵,只要是个好东西就要过来,贪婪地像个无底洞。但江誉恰恰相反,他从来没说过他想要什么,连欲望都索取的极为克制,生怕一不小心弄伤了他。
黎珀觉得,他可能并不适合谈恋爱。
江誉总能找到比他更适合自己的omega,而他……
——‘你是个怪物。’
这是森德对他的评价。
忽然,黎珀想起了梦里的那个结局,顿时浑身一震。
它就像一把锋利的利刃,切断了所有的犹豫和不舍。如果说黎珀刚刚只是被江誉的眼神刺到,一时冲动,那如今就是终于狠下了心,决定快刀斩乱麻。
比起梦里的那个结局,黎珀更想早点断干净,给彼此留点体面。到时候要是真走到那一步,他或许就不会掉眼泪了。
奇怪的是,想通这点的他,心态却不似以往豁达,甚至十分难受,就像胸口堵了一万斤棉花一样。
仿佛过了很久,耳边终于传来了一道没有温度的声音:“什么意思?”
黎珀不觉得江誉会听不懂他要表达什么。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东西就该心照不宣才对,而且事实证明,他和江誉确实不太合适。
身体上契合有什么用,性格上不合适照样白搭。
于是,黎珀没说话,只抬起脸,一言不发地看向江誉。可当他看清江誉脸上的表情时,心脏某处忽然被狠狠掐了一下,一股钻心的疼痛传递到四肢百骸,他瞬间慌了。
像是想掩饰杂乱的心跳,又像是想掩饰眼底沉重的情绪,在大脑彻底罢工的情况下,黎珀的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迅速摘掉了左耳的耳钉,一把扔进办公桌旁边的垃圾桶里。
砰!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偌大的空间里,与此同时,某种珍贵的东西也在这一瞬间被毫不留情地粉碎了。
“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后,黎珀抬起脚,几近仓皇地逃开了。
第154章
黎珀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回宿舍的。
直到坐上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说实话,他对自己的提议并不后悔,唯一后悔的,是心慌之际匆匆摘下的耳钉。摘下来就算了,最关键的是,他居然直接不动脑子地扔进了垃圾桶。
黎珀不知道江誉是怎么想的,也不敢去看江誉的表情,他只知道,如果是他,会觉得很受侮辱——无论是尊严,还是感情。虽然黎珀总一口一个“长官”地叫着,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黎珀从来没把自己的姿态放低过,可就算江誉肯惯着,黎珀也清楚,对方的身份一直没变,始终是S区高高在上的作战官。
他高傲又理智,冷静且自持,没人敢这么挑衅他,更没人敢在他面前把自己当回事儿。可黎珀却把这些雷踩了个遍,冲动地采取了最伤人的方式。
但,他也不想的……
黎珀慢慢地垂下头,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左耳耳垂处空荡荡的,他轻轻一捏,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顿时从心底蔓延上来,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不由得困惑起来,明明耳钉那么轻,平时戴着都没什么分量,怎么才刚摘下来,就觉得耳朵上少了点什么呢?
他盯着指尖的贴布,忽然淡淡地皱了下眉。真不愧是十指连心,只是扎了个针而已,就好疼啊。
……
接下来的一个周里,黎珀都没再见过江誉。
S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至少不碰见一个人是很容易的。尤其是江誉本身就很少露面,平时S区的事务一直都是荆伦出面打理,要想碰上他简直难于登天。再加上自从白楼四层出事后,黎珀和边庐的关系也变得不尴不尬起来,之前还能频繁往白楼跑,现在却怎么都找不到理由了。
不过这也正合黎珀心意,他始终觉得,时间会冲淡一切。尤其是江誉这么理智的人,肯定会第一时间走出来,绝不会拖泥带水。等到再次见面,两人或许还能平静地看对方一眼,做个普普通通的上下级——哦对,差点忘了,俩人还有借贷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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