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担心,小燕。早在我受伤那次,我就猜到你的身份了,请你相信我。”校长微微仰头,专注地凝视燕屿的眼睛,手向上摊开,做出一个邀约的姿势。
在约定成俗的礼仪中,高位者邀约手心向下,等待着低位者小心翼翼地贴上来,为他当底托。这是一种施舍的、垂怜的姿态。
而手心朝上则是等待垂怜的姿态,伊卡洛斯身为高位者,却主动做出被选择的态度。摊开的手心仿佛在说,我的心正摊在你的眼前,请你相信我。
不得不说校长很懂说话的艺术,要是换作曼努埃尔,这个时候肯定会说“要是我想害你早就害你了”,这样的话意思虽然相同,但却微妙地带着点居高临下,怎么听怎么让人不舒服,无疑会激起燕屿的攻击性。
而校长无论是坐姿、语气还是措辞,都把自己放在一个被动的位置上,他用各种细节告诉燕屿,是你在选择我。
——哪怕他实际上掌握着主动权。
这样无害的姿态无疑更能取得别人的信任。
燕屿被打动了。
或者说很难有人不被伊卡洛斯打动。
他把手搭上去,算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伊卡洛斯绽开了笑容,诚恳地说:“我会带你认识虫族、适应虫族的。”
燕屿反驳:“我不想要适应虫族,我只想做个普通的人类。”
“好吧。”伊卡洛斯纵容地笑笑:“你当然有这个自由,只要你真的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牵着燕屿的手,像牵引一只蹒跚学步的小虫崽那样,把他带到一面墙边,不知他做了什么,这面墙突然打开了。燕屿看见墙的那边有一个焚化炉。
伊卡洛斯招招手,桑蒂拉纳便闪身进来,推着那个台子,要把尸体往里面送。透过小小的窗口,他看见里面被高温烧得通红的壁障,尸体被倒进去,顷刻间便被烧成一团。
先是皮囊融化,露出其下纠缠在一起的菌丝团,它们吃光了所有腐肉,又组成了新的肢体。鲜红的菌丝在火光闪烁间,看起来莫名像人的肌理。只不过人的肌理不会张牙舞爪地扑出来,垂死挣扎地一层层覆盖住窗口,像无数条一拥而上的蚯蚓。
一想到自己差点吃了这种东西,他就犯恶心。
伊卡洛斯以哄虫崽的语气安慰他:“不用担心,已经被烧干净了,学校里不会再出现它了。”
燕屿知道他当面销毁这具尸体和寄生在上面的柱状丝菌是为了什么,无非是给他一点安心。
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心防被融化了。
像他这种两度前往孤儿院、独自爬摸滚打长大的小孩,最受不了的还是长辈的关怀。
不过……“为什么这里会有焚尸炉啊?”
“说来话长,这大概算是一种另类的临终关怀吧。”校长的表情似乎也被焚化炉给融化了,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最开始修这所大学的时候,大家都担心学校办到一半,人虫两族撕毁条约又打了起来。因此提前修了这三层的停尸间和这个焚化炉。他们准备,如果这里变成战壕,为了杜绝瘟疫,就把尸体埋在停尸房内依次焚烧。”
几千具尸体,如果像堆沙袋一样堆在一起,的确能差不多刚好塞满停尸房。
“所以这里是……”
校长:“没错,这里是人类提前为遇难者修的坟场。小燕,你觉得如果两族在学校开战,遇难者大多数是什么人?”
当然是一无所知的学生。
他的目光淡而远。
——“这里是为你们修的坟场。”
很难想象高层到底是以什么心态提前为一群还没进入大学的学生修坟场的。但好像又不难想象。
毕竟人距离战场越远,性命就越不值钱。他们站得越高,人命就越轻,轻如鸿毛、轻如一滴眼泪,最后轻如一串随手写下的数字。
牺牲掉几千人,就能换取进一步对死敌的情报,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多么划算的交易啊。
只有提前被牺牲掉的人,知道自己的性命有多沉重,装满了眼泪、累赘的理想和家人的笑脸。
他有点理解南区人为什么那么恨中心区的人了,在人类联盟统一的阶段,当地球智人占据了主导地位,非地球起源的人类就被他们排挤到了贫穷落后的南区。南区的原住民从此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战乱漩涡。
伊卡洛斯长久地凝视他:“虫族有虫族的残忍,人类也有人类的肮脏。小燕,你真的选择好自己要成为什么了吗?”
燕屿摇头,他没有丝毫改变想法的意思:“人类有人类的卑劣,人类也有人类的高贵。人类千年跋涉而来的光芒就足够照耀我的灵魂了。”
“那我尊重你的选择。”伊卡洛斯望着他的眼神里,有此时燕屿还读不懂的悲悯。“我会帮助你隐瞒身份的,等到联赛的时候,你就趁机离开吧。不用担心后面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燕屿忍不住投以探究的眼神:“您为什么……”这么无条件地对我好?
伊卡洛斯眼神很温柔:“因为我是校长呀。守护孩子的愿望难道不是我的职责吗?”
“小燕,去做任何你想做的吧。”
第029章 谈笑间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有校长和曼努埃尔两方共同出力,燕屿顺利地混过了血检。
校长通过此事获得了燕屿的信任。
曼努埃尔获得了燕屿的警惕。
而雄保会拿着全校的血样试了一个通宵,收获了懵逼。
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隐翅虫真的破防了,他大老远跑到白榄联大来,远离权力的中心,又是被掐脖子,又是被掰断虫翅,什么苦都受过了。
结果你告诉我,没有?
这么大个星球上,没有雄虫?!有时候真的很想报警!这是纯粹的诈骗啊诈骗!
不是,信息素试剂盒怎么还能报假警啊?
吃了这么多苦,结果功勋没捞到就算了,还可能因为办事不力回去挨上司的骂。怎么会有我这么苦命的虫啊?
他不死心地抓着曼努埃尔的衣袖:“真的没有了吗?这就是全部的血样了吗?”
曼努埃尔:“连老师的我都给你了。”
“怎么会如此呢?不可能呀,试剂盒不可能出错,一定是哪里有纰漏。”他痛苦地抓头发,反应过来后又迅速把手从头发上挪开。翅膀已经没有了,头发不能也没有。
他的翅膀其实已经在重新长了,曼努埃尔没有把整个根部都刨出来,多吃点营养品还是能补回来的。
只不过重长翅膀的过程真的很痛苦,尤其翅隐虫的虫翅结构特殊,是收敛在肌肉内的。因此他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有都有尖锐的玻璃片在肉里钻。
这么大的苦不能白受了啊!
雄虫到底去哪了?
曼努埃尔不动声色地引导:“你查一查,试剂盒发出信号那几天学校有没有人员流动?”
隐翅虫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对!那几天是不是刚开学?我记得学校有那个什么招生考试,会不会是雄虫阁下落榜后离开了?”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毕竟吧,就雄虫那个身体素质,落榜军校简直天经地义。而倘若他的基因等级比较低,确实有可能离开后,血液中残留的信息素才激活试剂盒。
那现在的问题就是,他离开白榄联大后去了哪?身为军校生,应该会去新的军校吧?而他又该怎么进入人类世界去寻找他呢?
现在他是雄虫身份,雄虫的标配就是有护卫队,要是想要进入人类社会,会被当成入侵的吧?一定会吧!
隐翅虫小心地捂住自己藏在发丝里短短的触须,担心曼努埃尔突然异想天开,不让他伪装雄虫,转而去伪装人类,然后又来一句“装就要装得像一点,人类没有的东西你也不要有”,手起刀落把他的触须也削掉了。
幸好曼努埃尔也没有残暴到这个地步,反而提出了另一个建议:“这里不正有一个正好的理由,能够合理合规地进入人类内部、去接触其他军校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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