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契合(ABO)(32)
四年前,那是多么久远的概念啊。
当时他们还没见过面,何岸还是渊江大学的一名普通学生,在那么青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仰慕他。
郑飞鸾一页一页翻看着四年前的旧杂志。这一期刊登了他的独家专访,许多地方都被彩色荧光笔划了线、圈了重点,还用清秀的字迹写了注解。何岸像一个勤勉用功的学生,将他的访谈视作教材,认认真真读完,还认认真真做了笔记。
这不仅仅是一个Omega对Alpha的喜欢……它复杂得多,也厚重得多,就算剥离了性与繁殖,依然是存在的。
郑飞鸾心中五味杂陈。
他怎么会不喜欢这样痴情的Omega呢?他明明会喜欢到连一秒钟也舍不得分开的,甚至愿意主动为何岸放下身段,做一些浮夸的、也许引人耻笑的事情,比如和电视剧里那样,牵着何岸的手走在大学校园里,让周遭艳羡的目光灌满每个少年都会有的虚荣心。或者带他去参加大大小小的社交场合,见识多了,慢慢就能学着大方得体。哪怕胆怯一些、笨拙一些,也没有关系。
可是这一摞承载着仰慕之情的旧杂志,最终被遗弃在了出租屋里。
何岸没有选择带走它们。
乖舛的现实毁了何岸的前程,而他毁了何岸的梦。
郑飞鸾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本一本读完了何岸做过注解的杂志。然后搁下杂志,起身走向卧室,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床铺没被动过,还保留着一年前的模样,肮脏皴皱的一大团。
被褥上有干涸的血,时间久了,颜色变得暗沉发黑。床边歪歪斜斜垂着一条白皮带,是他留下的,也是他喜欢的款式。针扣蒙了灰,白牛皮的边缘已经被血糊成了黑褐色。
空气里还残存着一缕极淡的血腥气,一年过去了,气味被积尘覆盖了大半,可对100%契合的Alpha来说,它浓得就像刚从Omega的血管里喷溅出来。
郑飞鸾攥着掌心的热汗,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回到了那个傍晚,看见Omega仰面躺在床上挣扎。皮带锁链一般捆了两圈,剧烈撕扭中,手腕处的皮肉被磨破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印染开来。耳边响起了尖利的惨叫和哀求,Omega哭着喊求求你,孩子九个月了,能活了,求你放过它……
他心慌至极,冲上去却扑了个空,只抓到了一张染血的床单。
血枯了,结出僵硬的布壳子。郑飞鸾从没想过浸透了血的床单会是硬的,他将它抓在手里,五指收紧,恍惚间只觉得枯血在指间融化了,变得潮湿、粘稠、鲜红,顺着指根淌下来,湿漉漉地糊了一手。
何岸在他眼前悄无声息地昏了过去。他伸出手,摸了摸那高隆的肚子。皮肤是温热的,有汗珠,有轻微的起伏,里头的孩子却像睡着了,许久都不肯动弹一下。
郑飞鸾害怕了。
他爬上床,脸颊贴着何岸的肚子,低声央求着:宝贝,你是好孩子,你轻轻踢一脚,往爸爸掌心里踢,告诉爸爸你还活着……宝贝,求你了,踢我一脚……
可手掌下没有一丝动静。
他还能做什么呢?
一年了,该发生的早已发生了,何岸与孩子早已不在这里,惩罚他的不过是一段太鲜活的记忆。但郑飞鸾还是抱紧了幻觉中的Omega,吻他的颈背,吻他的裸肩,体内所有的安抚信息素都被释放出来,结成一枚无形的茧,护佑着他的Omega和孩子。
在染血的铃兰香里,郑飞鸾想了很多事情。
他与何岸之间有一场无比荒诞的爱情,荒诞的不是爱情本身,而是相识相爱的过程。他们没在清醒的时候温存过哪怕一分钟,何岸却爱上了他;他自诩理性冷静,但当记忆里的何岸枕在他膝上,细细碎碎念叨着要他多休息的时候,一切择偶标准都失去了意义。
他有多爱何岸?
他不知道。
此时此刻他无法思考,只能条件反射地、甚至凶恶地抱紧何岸,用浓度最高的信息素守护他,就像是有人一拳砸过来,他会本能地护住软肋那样。
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何岸的状况稍有好转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房间。郑飞鸾意识昏沉,无暇分辨对方的身份和来意,肌肉一瞬绷到极致,打开了Alpha可怕的信息素防御。
然后,他听见何岸说:“飞鸾,安静。”
安静。
一把无解的锁,就这么扣在了他的咽喉上。
来者不容分说地抱走了Omega,他几乎要急疯了——这样不行,不行!离开Alpha的庇佑,Omega可能会死在去医院的路上!
他一把拽住被子,想跟着一起被带走。这时候,何岸轻声说了一句话。
他说:“飞鸾,放手。”
……
他不要他了。
他厌恶他的陪伴,抵触他的保护,即使命悬一线,也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他。
郑飞鸾不得不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Omega被抱出了卧室,留下一屋子血腥味。
他等了整整一夜,Omega没回来。
他又等了整整一年,Omega还是没回来。
第三十六章
郑飞鸾苏醒时,窗外已是暮霭沉沉。鹅毛大雪在无声地飘落,每一片都与去年无异,仿佛Omega才刚刚离开他身边。
一年了。
他这一觉睡去,花了整整一年才真正醒过来。
他拿出手机,找到黑名单里私人侦探的号码,发出了一条简短的信息。蓝色气泡底下,“送达”变成了“已读”,然后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信息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郑飞鸾坐在寂如坟茔的空屋里,一动不动地望手机着屏幕等待,等到入了夜,等到自己成了一幅凝固的剪影,眉目与神情都被黑暗吞没。屏幕暗了下去,变作一扇墨黑的窗,当它亮起的时候,就会带来曙光。
叮咚。
黑暗中一声轻响,刹那间屏幕雪亮。
郑飞鸾倏地抓起了手机,随即微微一愣——对方发来的不是文字,也不是他所期待的照片,而是一段视频。
半透明的播放钮悬浮在屏幕中央,预览图里有一张稚嫩的笑脸。
视频是在一座阳光灿烂的小庭院里拍的。
那儿是南方,天气暖和,没下雪,盛开的金桂缀了一树,瓦檐边挂着三两串红果。有鸟鸣,有流水,风吹过桂枝,铺开了一地深深浅浅的金黄。这画面像一束阳光照进黑屋,驱散了郑飞鸾身旁无尽的寒意。
拍摄者大概是正巧遇见何岸带铃兰出来晒太阳,拉住他闲聊了几句,整体拍得很随意。镜头一会儿朝左晃,一会儿朝右晃,没个准心,父女俩的身影时不时就从画面里消失几秒。
“这是你女儿?”拍摄者问。
“是啊。” 何岸点头。
“长得真可爱,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何岸笑着回答:“快满周岁了,叫铃兰……嗯,就是那种像一串小铃铛的花儿。大名还没定呢,之前想了几个,都觉得不如铃兰好听,说不定以后就真叫铃兰了。”
小铃兰原本聚精会神地低头摆弄着布老虎,听到自己的名字,头一抬,圆眸一睁,瞳仁里亮闪闪的,十分好奇的样子。见面前是个陌生叔叔,她又有些羞赧,抱着小布老虎往何岸颊边躲去了,一边笑,一边枕着何岸的颈子蹭了蹭。
何岸唤了声:“铃兰?”
“唔。”
铃兰羞答答不肯说话,只是抬起眼偷偷打量着镜头。拍摄者问:“这名字听着挺别致,有什么特殊来历吗?”
“来历啊……”何岸敛了敛眼眸,温柔的笑容随之淡去了,“没什么来历,就是我挺喜欢的一种花。”
郑飞鸾察觉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心里说不出的愧疚和酸涩。
“爸……爸爸。”铃兰忽然开口说了话,小奶音软绵绵的。
“嗯?”何岸转头看她。
“丫丫。”
她努力比划了两下,然后指了指院门。
何岸见状,温柔地解释道:“鸭鸭今天游去镇子那头了,要过会儿才回来呢。”
“……唔。”
铃兰大约听明白了,面露委屈,扁了扁嘴唇。
这孩子生得当真可爱,脸蛋粉嘟嘟的,白里透着红,两侧酒窝深陷,笑起来就像舀了一勺蜜,直甜到人的心窝里去。愁起来就可怜兮兮的,小眉头一拧巴,湿亮的眼珠再一转悠,任谁都舍不得欺负她。
郑飞鸾望着她,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心可以这么软。从前听的那些甘愿为孩子摘星星、摘月亮的“蠢话”,竟然是真的。
视频里两个人聊了一会儿,铃兰对拍摄者的手机起了兴趣,伸出小手要抓,被何岸轻轻捉住手腕拦了回去,教育她:“这是叔叔的东西,要问过才能碰,知道吗?”
“喔。”铃兰乖巧地答应了,然后指指远处,“那个呢?”
她说的是瓦檐旁边结的小果子,玲珑可爱,两三串相思豆似的挂在那儿。何岸抱她过去试了试,可惜Omega天生身高不够,踮起脚尖也摘不着。
铃兰着急起来,扭头响亮地喊了一声:“爸爸!”
“怎么了,宝贝儿?”
远处立刻有一个爽朗的男声回应了她。
镜头转过一百二十度,院子另一侧的木楼梯与灌木丛出现在了画面里。
大团大团的雪绣球开得雅致,旁边站着一个外形粗犷的男人,人高马大,穿黑色背心,露出一条肌肉结实的花臂,纹的是齿轮、轴承与蒸汽机,还剃了个囚犯式平头,一簇簇又短又硬,钢针似的扎在脑袋上。
郑飞鸾当即握紧了手机。
这明显是个Alpha,看样子信息素浓度还不低——他是什么人?为什么在何岸身边?
如果说隔着一层屏幕,“何岸近距离范围内有一个成年Alpha”的事实还不足以让他产生巨大敌意的话,那么铃兰一声“爸爸”喊出来,而这个Alpha又主动答应了的时候,郑飞鸾简直醋意大涨,坐都坐不住了。
Alpha手持一把大剪刀,脚边铺满了绣球花的枝叶。
许久不见的程修也蹲在那儿,一手拎着土陶盆,一手拎着一株根须裸露、泥土七零八落的盆栽植物,正发愁怎么填进去。他抬头朝Alpha狠狠瞪了一眼,没好气地说:“喂,戴逍,往自己脸上贴什么金,铃兰是在叫我呢!”
戴逍没搭理程修,直接问何岸:“什么事?”
何岸解释了两句,戴逍二话没说,放下那把剪刀就大步走了过来,正好抬腿跨过程修手里的盆。程修一声卧槽,“哐啷”丢下盆和花,忿忿不平地追了过来。
客栈的粉墙足有两米多高,Omega和Beta的身高都不太够。戴逍站定一打量,转头就乐呵呵地对程修说:“你不是人家爸爸嘛,要不这忙你来帮?”
“行,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块砖来!”
程修硬生生怼了回去,说完还真要转身去找砖踮脚,被戴逍一把扯住了:“行了,开个玩笑嘛。”
戴逍搓了搓手,背对何岸扎了个稳稳当当的马步,伸手一指自己的肩膀,招呼道:“来,宝贝儿骑这里。”
铃兰显然不是第一次骑戴逍的肩了,一见他摆出这姿势就兴奋地伸出了小胳膊,一个劲地冲他乐。何岸将她抱了上去,扶她坐稳,自己则谨慎地在旁边护着。戴逍肩宽腿长,站起来不摇不晃,抬轿子般地将铃兰送到了屋檐边。
铃兰亲手摘下了小果子,喜欢得不行,捧在掌心一串一串摆弄,完全被它们吸引了注意力。
一个女孩,三个爸爸?
私人侦探大约是被这情况弄糊涂了,镜头下移,对准了戴逍的脸,后者正在拉扯被铃兰一脚踩歪了的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