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店的香火钱(13)
“对了,小伙子你多大年纪?”表舅似乎觉得自己这么问话太突兀了,讪讪笑了几声,又解释道,“他表妹今年十八,也该介绍个对象处处了,我看小伙子模样俊得很,和我家姑娘正配。”
说实话,明焱并没有听懂土话,不知道如何回应寒暄,云里雾里地望向肖从朔。
肖从朔也十分尴尬,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这个表舅他只见过两次,名义上的亲戚,实际上与陌生人无异。现在他这么突兀地嘘寒问暖,甚至关心起明焱的终身大事,实在让肖从朔接受不来。
“你外婆年纪大了,几天前不小心摔了一跤,腿骨骨折,到现在还住在医院里。”表舅并不在意年轻人们不搭话,语重心长地说,“你要经常回来看看,她一个人在村子里生活不容易。”
因为肖从朔的特殊,自幼就被父母抛弃,外婆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同时,也被村里人排挤孤立,甚至连亲戚间都互不联系。没有人会跟能见到鬼怪的人家沾边,生怕惹祸上身。
肖从朔知道,外婆原本可以过得很好,是因为自己才这般艰难。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车灯照亮了村边的田埂,看家护院的草狗被车声惊醒,呼嚎声此起彼伏。
“已经到了。”透过满布灰尘的车窗,肖从朔看见天色微明,黑夜将尽。
明焱忽然示意他噤声,低声问:“你听到什么了吗?”
安静的田埂上,除了汽车的声响,似乎还有人在轻轻啜泣,空灵、缥缈,不绝如缕。肖从朔也听到了这若有似无的声响,在诡秘阴森的长夜里,不寒而栗。
明焱回眸望着货车后窗外面,暗暗一扯肖从朔的衣袖,示意他快看——
女人的长发飘摇在风中,掩住她的面容,只有脖颈上硕大的血洞露在外面,触目惊心。眨眼之间,她已飘忽着消失在夜色里。
若不是明焱拉他来看,肖从朔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眼花,误将夜枭当做鬼魂。
“这是什么东西?”肖从朔不安地压低声音问,“她似乎在尾随我们。”
“是鬼。”明焱也只看见长发女人飘忽而去,至于究竟为什么跟着他们,一时半会儿无法解释。
前脚进村,后脚遇鬼,明焱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他总觉得,肖从朔这一趟回家探亲,绝不会太平。
果不其然,肖从朔的手机又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座机。
肖从朔疑惑地接起电话,听到外婆的声音在那一头响起,苍老而焦急:“小朔,不要回来,不要回来!”
肖从朔一惊,几乎脸色发白,本要追问下去,谁知电话彻底被掐断。
肖从朔紧握着手机,压抑着惊慌,稳住嗓音问:“表舅,外婆情况怎么样?”
“骨折住院,本来差点下病危通知,幸好救回来了。”表舅仍在头也不回地开车,谁也看不到他的神情。
肖从朔还不想与他发生争执,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另找理由试探:“我现在就想去医院探望她老人家。”
明焱也意识到什么,补充道:“老人家独自住院不方便,我们想现在去给她守夜。”
说罢,二人默契地互望一眼,即刻明白对方的意思。明焱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发觉早已被锁死。他朝着肖从朔摇摇头,暗示跳车不可行,静观其变。
车灯照亮了前方农家院子,一声鸣笛响彻夜空,铁门被人缓缓打开。小货车开进院子里,表舅熄火下车,仍旧笑呵呵的模样:“大晚上的,去什么医院,先住下吧。”
肖从朔佯装同他客套,笑着道了声谢,表示要带明焱回自己家住。
“不用了,还是我们来招待吧。”守在门边的表嫂望着二人,笑得意味深长,说话间,就把院子门反锁。
看着落锁的铁门,明焱不由发出轻蔑的笑声——就这么一扇门,也想拦住他们?
“表舅这么好客?”肖从朔望着他们,冷声问,“你们到底把外婆怎么样了?”
年轻的表嫂守着门寸步不让,却又跟肖从朔说出了实话:“她老人家的确住院了,但只是一场发烧。”
听到外婆安然无恙,肖从朔这才稍稍安心。明焱冷眼睥着他们,又问道:“引我们来这里,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原本只想引小朔来,是你自己运气不好,跟着他回来的。”表舅发出阵阵冷声,脸色越来越阴沉,“既然送上门,我们也乐于接受。”
“正好还差一个宿主。”表嫂上下打量着明焱,十分满意他的皮囊。
听到“宿主”这个词,明焱第一反应是夺舍还魂,驱逐身躯里本来的灵魂,让别人的魂魄鸠占鹊巢。
可笑的是,他们不知道凤凰涅盘而生,涅槃而死,本就没有魂魄。用夺舍一招来对付他,等同于无用功。倒是肖从朔十分危险,如他这样的凡人,最易中招。
明焱低声提醒他:“千万当心,我们找机会逃出去。”
“你们逃不出去的。”男人阴沉的笑声令人生厌。
忽然之间,明焱一阵头晕目眩,暗道这两人是有备而来,一心想置肖从朔于死地。
肖从朔的状况只会更差,眼前重影不断,天地都是虚晃起来。他猛然想起来,刚才在密闭的面车里,表舅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如果没有猜错,就是那些烟有猫腻。
现在意识到已经太晚了,下一瞬,天地一片黑暗,肖从朔一头栽倒在地,陷入昏迷。
“肖从朔——”明焱话未说完,又是一阵眩晕,身体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意识飞速地从脑海中抽离出去,明焱重重倒在肖从朔身边。
第19章 借命 2
寒意在睡梦中袭来,肖从朔一个激灵惊醒,周身如被冰封,骨节都在发颤。
潮湿的地下室里,暗无天光,分不清日夜黑白。肖从朔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来,竟发觉脚踝被套上农村栓牲口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焊死在墙上,这家人俨然早有准备。
这一家人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肖从朔自云无钱无权,更不会有仇家,表舅一家却千方百计把他骗来绑架,实在令人费解。
在他的对面,还有一个女孩也被锁链困住,衣衫褴褛的她正抱着膝盖不住抽泣。哭泣声颤颤巍巍,在安静而黑暗的地下室里激荡出小小的回声,无比凄凉。
肖从朔依稀看见,女孩全身上下都是伤口,一道一道的划痕刻在光洁的皮肤上,新伤加上旧伤,斑驳得触目惊心。她哭得很伤心,连脊背都在不住地颤动,浓密的长发化作阴影,掩住她的面容。
“别怕,我来报/警……”肖从朔赶忙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却发觉早已不见踪影,顿时心底一片冰凉。
女孩忽然抬起头,将眼睛瞪大到极致,撕裂的眼角落下两行血泪。她的纤细的脖颈上,赫然是一个硕大的血洞。在这血洞里面,颤动的喉管都清晰可见。
这是尾随他们进村的女鬼!
肖从朔浑身起了一层白毛汗,惊得连退好几步,厉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可女鬼依旧抱膝坐在地上哭泣,她似乎不能说话了,抬起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指,伸入血洞,蘸取血液,颤抖着写下一个字:“冤。”
血红的“冤”字漂浮在半空,凄厉而诡异,饱含少女生前的血泪。
女孩还保留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模样——遍体鳞伤,有些裂开的伤口翻卷着,宛如婴儿的嘴唇。肖从朔只是多看了一眼,心中发酸,满是不忍与激愤。
他承诺道:“我会帮你。”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响,鬼魂倏然淡去,如同被大风吹散的雾气,消散无踪。
表嫂走进来,面色里夹杂着欣喜和愧疚,很是矛盾:“对不住了,但为了我的丈夫,我不得不这么做。”
她的丈夫就是肖从朔的表哥,从小体弱多病,药比饭吃得多,医院比家住得久。
肖从朔警惕地问:“你想做什么?”
“我丈夫的身体已经熬到尽头了,为了他活下去,只能借你的命来填。”说话时,表嫂甚至不敢抬眼看肖从朔的双眼,大约是良心不安使然,“我们查过你的生辰八字,正好可以借。”
“你大方点儿,多借些阳寿给我们,将来阿光身体好了,可以替你照顾你的外婆。”
肖从朔冷笑不已,看着神色执拗到近乎癫狂的女人,问道:“你丈夫的命是命,别人就是草芥吗?”
女人似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自顾自念叨着:“还有你的朋友,阿光还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让他把身体借给我们吧。”
“明焱——”明焱不在这间地下室里,肖从朔急忙追问,“你们把他怎么了?”
“放心,先拿你开刀,然后才能打散他的魂。”表舅从木质楼梯上走下来,手中紧握着一把短刀。
这把刀本没有什么稀奇,可是肖从朔能看见,刀身四周蒙着一层血色的雾,似乎已经被下过咒。
“还废话什么,快放干他的血画符。”表舅的狰狞神情比厉鬼更可怖,“阿光还在等着。”
表嫂看着肖从朔,露出几近癫狂的笑容,魔怔一般地反复说着:“对不起,但为了我的丈夫,我必须这么做。”
肖从朔看着已经陷入癫狂的二人,暗道不妙,今天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里。
裹着血雾的利刃骤然袭来,带起一阵腥风,肖从朔连连躲让。表舅举刀来刺,肖从朔急中生智,猛然弯腰拽住锁在脚踝上的铁链子。表舅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被绊住,跌坐在地。
肖从朔提膝将人飞踹出去,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只见那人轰然倒在地上,连紧握在手中的刀也飞离到远处。
表舅一抹鼻子,发觉鲜血泗流,似乎鼻骨已经断裂。暴怒的男人宛如恶狼飞扑上去,双手扼住肖从朔的脖颈,发疯一般要将他送到地府。
肖从朔被按在冰冷潮湿的地上,竭力喘息着,可得到的气息越来越少。求生的本能让他胡乱地在地上摸索,他还依稀记得,杂乱的地上有用空的农药瓶。
只可惜,就差那么一点,肖从朔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稀薄的空气无法支撑他挣扎着够到近在手边的玻璃瓶。
倏然之间,那个满身伤痕少女再度出现,无声地蹲在地上。她白到近乎透明的指尖轻轻一推,玻璃瓶终于滚向肖从朔,正好落在掌心里。
下一瞬,肖从朔抄起瓶子就给表舅一记重击,碎裂的玻璃崩裂开来,同时划破了肖从朔的脸。脑袋开花的痛让男人本能地捂住伤口倒在地上,一边痛呼一边咒骂。
就在这个空档,暗处的幽灵飘忽而来,指向他别腰间的钥匙串,满布伤痕的手指一个一个数过去,最终挑出一把来。少女蘸取挂在脸上的血泪,在空气里写下潦草而凌乱的字——
“逃!”
钥匙忽然出现在他的掌心,冰冷而坚硬,残留着冤魂的气息。肖从朔飞速打开锁链,向着出口奔逃。
表舅捂着满是鲜血的后脑勺,挣扎着起身,想要逮住肖从朔,却在眩晕中倒下,只能拼命拽住他的脚踝。男人赤红了双眼,冲着吓得手足无措的儿媳怒吼:“还不快拦住他!”
惊惶无措的女人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尖刀,直冲过来。肖从朔避闪不及,被一刀刺中手臂。
沾染到鲜血的利刃不再晦暗,如被刀石磨亮,而包裹在刀身的血雾猝然凝成一线,直钻入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