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店的香火钱(23)
“因为——”
话还没说完,萧韶径直走过来,替他们开拉开车门:“走吧。”
“肖从朔今天有事情,恐怕不能去了。”明焱面带微笑地望向他,不等肖从朔插话,就飞快地说道,“只有我独自去看看了。”
萧韶表现得极为通情达理:“也可以,这种事情不能勉强。”
“回去再跟你解释。”这是明焱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肖从朔带着满腹狐疑回到花鸟店,虽然不解,但不曾怀疑明焱的用心。因为对于肖从朔来说,明焱是同患难共生死的爱人。
可是,明焱从一见到萧韶开始,就表现得无比警惕。肖从朔反复思索,只能想到一点,那就是明焱有事情瞒着他。兴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他才不肯坦言相告。
还是等他归来,再问个清楚吧。肖从朔叹了一口气,坐在店门口,望着夜空弦月高悬,等待明焱归来。
而此刻的明焱,已经走进萧韶的别墅,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他冷眼望着萧韶,近乎警告地说:“不要接近肖从朔。”
萧韶好像听到了极为可笑的事情,反问他:“我是他的上司,现在又是雇主,正常工作接触,怎么能说故意接近?”
“你心里再清楚不过。”明焱没心思同他打哑谜,直言不讳地问,“你是不是封存在肖从朔过往生平的人?”
“是。”既然已经主动招惹他们,萧韶本也没想隐瞒身份。
明焱追问:“你是什么人?”
这一回,萧韶笑而不语,并不急于回答他的问题。
“一个问题交换一个问题,该我来提问了。”萧韶是眸光徘徊在明焱的身上,带着别样的意味,“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肖从朔?”
明焱回答得干脆利落:“与你无关。”
面对明焱堪称冷漠的言辞,萧韶并没有生气,从抽屉中拿出一方木盒来。古朴铜镜正静静躺在盒子里,染上铜绿的背面,是岁月悄然流逝的痕迹。
萧韶说:“这就是我花高价收来的铜镜。”
明焱飞速地瞥了一眼,果然看出些异常,却不动声色,又问他:“凭你的本事,还料理不了这么一面镜子?”
萧韶似乎料到他会这么问话,一丝尴尬的意思都没有:“因为我想看看你的本事。”
“对不起,我拒绝处理这件事。”说完话,明焱起身便走。他今天过来的目的,只是警告此人不要接近肖从朔。
“如果我说,你肯解决这件事,我就再也不接近肖从朔呢?”
明焱的脚步顿住,蓦然回身,面带思忖地看向他。
萧韶笑出了声,为明焱沏一盏上好的茶,请他再度入座:“那你果然很在意他。”
而后,萧韶颇为“诚恳”地笑了:“我只是想看看你们的本事,别无他意。”
明焱猜不透他的用意,却决定赌一把,只说道:“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萧韶慢悠悠饮一口茶,笑道:“我从来一言九鼎。”
第31章 镜中美人 2
涂着艳红蔻丹的手抚过铜镜背面时,铜绿便缓缓消散,露出繁复发星辰云雷纹。
明焱察觉到,耳畔回荡着轻轻的叹息,如泣如诉。
循声望去,明焱看见铜镜已不再古旧,焕然一新地躺在盒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镜面朝上。
正如萧韶所言,这不是一面普通的镜子。明焱惊诧地发现,镜面上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名女子绝代的姿颜。
“将军啊——”
女子从镜子里望过来,眸如秋水,巧笑嫣然:“您终于卸甲归来。”
不知不觉里,她温柔如春风的嗓音变幻作莫测的戏腔,一边欢笑,一边清唱。歌声回荡在午夜的别墅里,分外诡谲。
只不过恍惚了一瞬,明焱再度凝神,发觉不知何时,已身处一座古宅门前。天上月色正好,为古宅门前的石狮子镀上一层银边,眼前的景象越发神异起来。
一定都是幻象,是那面铜镜里的女人施了障眼法,抑或根本就是萧韶从中作梗。可是想要破除幻象,就必须找到那个关键的节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焱走到古宅前,扣响黄铜门环。
开门的是一名老者,须眉俱白,甚至还穿着古人衣装。明焱诧异地打量着他,紧接着又望向自己,这才发觉他也变作了古人打扮。
“哎呀呀,原来是老爷回来了!”老者喜笑颜开,当即为明焱掌灯引路,“夫人苦等了您五百七十三年啊。”
五百七十三年?
听得此话,明焱一惊,心里警铃大作,以为老者要出杀招,险些就要先下手。谁知他只是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絮絮叨叨说着话,并没有做出异常举动。
明焱警惕而狐疑地跟着他,试探着问:“夫人在哪里?”
“一十三年寒暑春秋,未盼得你解甲归——”
幽幽唱腔响起在漆黑的庭院,晚风呜咽而过,犹如在为这凄切词句哭诉。
明焱循声去寻,老者先一步提灯上前,照亮了暗处吟唱的人的身影。红罗水袖一扬,在风中招摇起舞,灯光影都被映成血红。
女子旋身起舞,满头青丝伴着红裳飞扬,蹁跹身影美丽到妖异而诡谲。
“咿呀——”
女人朝明焱俯身一拜,唱词停歇,终于是戏终,只余下一段残音在夜风中呜咽。
明焱蹙眉凝神望着他,不敢稍稍分心。
“将军啊,恒娘终于与你团聚。”女人扬起脸与他莞尔一笑,艳丽的面容宛如桃花。
明焱冷眼望着她,丝毫不为美色所动:“引我来到这里,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因为你是我的将军啊。” 恒娘拽着明焱的衣裾,笑容渐淡渐无,化作一片哀凄与迷茫,“你不是我的将军吗?”
“很可惜,我不是。”明焱蓦然叹息,却仍旧要打破女人的幻想,“如果他想回来,你又怎么会苦等五百七十三年?”
“既然你不是……”恒娘垂下头,仍是保持着拜见的姿态,断断续续重复着这几个字,包涵怨愤,“既然你不是——”
“那便留在这里与我一同苦等吧!”
话音未落,女人再度抬脸望向明焱,原本灿若桃李的面容化作修罗相。饱满而紧实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犹如失去水分的玫瑰,末了,只有薄薄一层雪白的皮紧贴在嶙峋的骨骼上。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红妆,却不在艳丽多姿,变成一个不死不活的恶鬼修罗、
这样的情形让明焱触目惊心,亲眼看见一个人从灿烂到衰败,比遇到恶鬼更令人震撼。
红罗缠上明焱的脖颈,如蛇绕行,渐趋收紧。明焱掌心引火,当即焚毁桎梏。
恒娘一声啜泣带着戏腔,冰冰冷冷,凄凄凉凉,如冰水沁入心田:“陪着我一起等待吧。”
也许是因为声音太过凄切,明焱陡然心生寒意,飞速躲开啜泣不歇的女人。而他身后的老者忽然发笑,原本圆润如朱玉的富贵面庞,也变得沟壑纵横。
“一起等待吧——”说话间,老者雪白须发骤长,如触手般自迎面扑来。
好在明焱避让及时,才堪堪躲开,又见恒娘的红罗再度来袭。两方缠斗之下,明焱独木难支,渐渐显露出拜势。
此刻再进行正面纠缠,显然很不明智你,明焱瞥见身后厢房,当即心生一计。引火焚毁白须的瞬间,急速退进破败的门扉里。
这间昏暗的房中,满是蛛网灰尘,只有一盏破了洞的红绸灯盏散发出幽幽光亮。
红绸灯盏下,是已经干涸的胭脂膏,缺了齿的木梳上,有一只蜘蛛在结网。即便再破败,明焱也看得出,这里是女子的闺房。
一面铜镜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明焱来不及仔细端详,因为破败的门扉已经四分五裂,扬起阵阵浮尘。
女人拖拽着血红的水袖走过来,一边吟唱,一边啜泣,在地上落下长长的身影,鬼魅如斯。
月亮藏入云层,夜色愈发幽暗,凉风不知为谁呜咽。
红罗布如流水一般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潜入房屋里。下一瞬,猝然卷住明焱脚踝,将人拽倒。
明焱始料未及,正要挣脱,却在抬脸的一刹那贴上一张惨白的脸——
这事情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恐怕得被吓得背过气去。纵使身经百战如明焱这样的,也免不了心头一滞。
这张苍白的脸上只附着紧贴骨头的一层皮,偏偏还化着艳丽的红妆。红白对比太过鲜明,着实诡谲难言。
“你不是我的将军吗?”漆黑的眼凝望着明焱,深情到教人毛骨悚然。
明焱再度打破她的幻想:“不是。”
认清现实纵然痛苦,也比活在幻境来得痛快。
明焱忽然举起手,亮出那盏铜镜:“你的将军也早已投胎转世,你也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你看亲眼看一看现实吗?”
女人一愣,犹豫了许久,才伸出干枯如树枝的手,擦去铜绿,瞧向镜面——
女人惊诧而慌乱地问:“这是谁?”
“是你自己。”明焱拿着镜子,冷声说道。
她不敢置信地捂住干瘪凹陷的面颊,惊悚地看着镜中人与自己做出同样的动作:“是我……不,不是我!”
是不是她应该已经清楚,只是想用假象自欺欺人。
属于她的时光早已不再,如一捧散沙般流逝而去。她等待的人却从未回来过,这破败古宅里,只有痴心人心念不改,被岁月风干了绝美容颜。
“他不会回来了吗?”鲜红如血的指甲摩挲着铜镜,恒娘执念难解,嘶吼着问明焱,“告诉我,他还会不会回来!”
明焱望着她,一双略略飞扬的眼里,有沉沉的光亮划过:“五百七十三年已过,你还没醒悟吗?”
女人凄然低笑,忽然想起戏本中的唱词,缓缓哼唱起来:“枉我空空堕红尘,换得清清冷冷茕茕孤身……茕茕孤身——”
明焱自她的红罗布中挣脱,虽然暂时克制住女人的心性,却发觉铜镜并不是破除幻象的关键所在。分明是铜镜引他陷入幻境,可为什么破除障眼法的关键节点不是这个?
明焱来不及再往深处想,因为身后忽有声响传来,犹如鬼哭神嚎。
一绺一绺飞扬的白发如被赋予生命,藤蔓似的自身后绞缠而来。明焱璧山不及,手腕被紧紧缠住,发丝拧成的绳索几乎嵌入皮肉,烙进骨骼。
巨大的外力下,铜镜自明焱手中脱落,“咔嚓”一声,碎成三瓣。
老者干枯而狰狞的面孔映在碎裂的镜子里,犹如骷髅上附着一层薄薄的皮,可怖至极。
他也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捂住干瘪凹陷的面颊,发出阵阵嘶吼。
缠绕在手腕上的发束蓦然松开,滑落在地。明焱飞身退到安全距离,冷眼望着呼号不歇的两人。
不知何时,藏入云层的明月再度探出脸,洒下满地银霜。
澄澈的光亮映在碎裂的铜镜里,骤然绽放出耀目的银光,宛如白昼骤至,破开无边夜色。
明焱的双眼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下意识地回身,却在再度睁眼的时候发觉,又陷入另一层幻境。
罗帐层叠,红烛星点,有佳人款款而来,交错光影织成子夜里最旖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