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万受无疆(45)
那一瞬间,沈成弘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祝贺元以修,而是下意识的偏头看去,果然,陆行知的脸色越发难看。
努力许久,却连个参与的机会也没有,他心中的苦掩在严肃的面容下,沈成弘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他,却见陆行知已黯然离去。
他张着嘴,心里有无数的话涌至嘴边,可他内心纷乱,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静静看着陆行知离去的身影。
那时候不知此刻竟已在三人中间划下一道口子,他在那头,二人在这头,口子越来越大,渐渐起了沟壑。
元以修越发被林掌门器重,在这几十年的修行中,陆行知是越来越不爱说话,脸上的面容是瘦削和严肃。
沈成弘当然知道陆行知一直在努力提升自己,可元以修本就不是纨绔的人,平日里的修行也不见得就比他少。
在这段对于陆行知而言,压抑的岁月里,他默默的看着元以修从堂庭到洵瑶,又因是弟子中杰出的一人,而被分到了父羽山,有了自己的住所,虽还未开山授徒,但众人都在私下议论,林掌门这是看重元以修,也许再过百年,下个掌门便是元以修。
百年,对于他们来说,不过白驹过隙。
他们修行法术,加之洗尘丹,面貌以及身体的变化是缓慢的,虽还做不到一辈子长生不老,但时间被自己越拉越长,或许还没变老,便已得大成。
有时候陆行知也会躲在父羽山的悬崖那头,看着前面灯火璀璨,他也曾质疑自己是不是功利心太重,所以才会一直停止不前。
天气凉了,他待得时间不长。
转身时又能看见站在他身旁的沈成弘。
他不记得自己这三弟跟过自己多少次了,只记得他总是离自己远远的,想来大抵是自己脸上素来僵硬,不像那元以修爱笑,讨得了别人欢心。
看着黑暗里那人的右脸被月光映照。
他想笑一笑,可脸部的僵硬,实在是让他拉扯不开,只得提腿从他身旁快步走过。
后来妖界□□,正如平地起的一声惊雷。
修仙弟子与师父皆要出战,但也得留下一部分的人镇守瑶夷。
没错,陆行知并没有前去的机会。
他只能看着元以修抱拳作礼,而后随着林掌门以及一众大弟子如风飘飘而去。
他瘫坐在大殿的一侧柱子旁,目光悠悠,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师父未带他,也没带其他人,不过是想让元以修在这一战中成名,而后他便是名利双收,回来时,距离掌门之位只差时间而已。
而对修行人士来说,差的从来不是时间。
陆行知抬头,沈成弘依然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他皱着眉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方巾,想要替陆行知抹去额头汗渍。
陆行知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一言不发的冷盯着他,倒是把沈成弘弄懵了,不解的看着陆行知。
陆行知见他的眼瞳里似有光,而自己这个小小的人正在他眼瞳里发着光。
莫名的心慌,而后逃跑,那时他不知这种情愫是世上的人都将会有的。
他不知,也不了解。
再到后来的,元以修凯旋而归,妖后自尽。
自那以后,陆行知总觉得自己起了心魔,但凡听见元以修被人称赞,他便觉得那些本应是属于他的。然后心里的怒火便能一直烧到头顶。
尤其是某一夜,他打洵瑶山的偏门而过,却正好听见沈成弘对元以修说道。
“大哥,你对大嫂真好,唉,不知道下一次两派比试是何时,我都想见大嫂了。”
沈成弘顿了顿,“最近我也要给我喜欢的人写信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我。”
陆行知听此,先是对元以修与封北的关系感到反胃想吐,又对沈成弘已有喜欢的人,感到气愤。
其实说来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生气,但当时他只给了自己一个说法。
‘连三弟也觉得元以修最好。’
一想到此处,他心里的怒火便翻滚了好几次。
挥袖而去时,正是月上梢头,元以修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微微摇了摇头。
他一向信奉以实力说话,他明白陆行知看不惯他,似得尽了天下的好处。
陆行知又岂会明白自己的苦闷?只知道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他伸手揉了揉沈成弘的肩膀,宽慰着他。
他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沈成弘对陆行知的心意,只是这人太过高傲,又喜欢以自我为中心,太过看重名利,这样的人不好。
他对沈成弘劝了几句,本以为沈成弘会知难而退。
……
结果几日后,他带着自己的信笺交给了陆行知。
转身便又被陆行知转交给了掌门。
陆行知就是太想要权势了,他一看见男男二字,便以为抓住了什么大事,立刻上交,以换取掌门对他的喜爱。
没想到最后竟这般轻松的将元以修赶出了瑶夷。
虽然过程死伤无数,然则他并未出马,是以也未对他造成伤害,他人生命于他也算不上大事。
可惜沈成弘开始渐渐远离他,午夜来去时,再也没有一人会守着月光守着他。
起初从元以修嘴里听到沈成弘对自己有意时,有一瞬间的欣喜,可接踵而至的是厌恶难受,现在这人离自己远了,反而又起了别的心思。
瑶夷有些败落了,他们才想起了一直屈居第二的自己。
他当掌门的下一秒,便将父羽山给了齐光济。
他当然知道齐光济是个草包子,修行多年也总是敷衍了事,可他要的就是这样,就让他去弄脏元以修的痕迹,或许这个时候,他就成了第一。
后来漫长的岁月里,他开始思考自己曾做过的错事,也开始思考自己对沈成弘的情感。
以前是嫌弃厌恶所以不愿意承认。
现在是知道承认后将付出的代价,却又不敢承认。
他不是元以修,没那么多的勇气。
但当他知道沈成弘彻底将自己遗忘,并且以命救元以修时,他便觉得自己败了。
一败涂地。
最失败的是,自己竟然用修行几百年的修为为了救他,跑去护他。
在陆行知失去意识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个人争了一辈子,到最后还是要将自己珍视的,心甘情愿的捧给另一个人,若是可以重来,他为何不学元以修,喜欢便是喜欢,何苦生了这些琐碎事。
他以为只要自己想要重来,覆水便能可收。
然则,他不知,沈成弘因为他起了心魔,修炼邪功,虽走火入魔时承蒙他所救,得霖花一片,却也埋下了因。
沈成弘为救封北,以谢当年元以修的恩情,将自己毕生灵力,用来重塑霖花。
灵力缺失,身体倚靠之物也被取出,沈成弘早已是命在旦夕,甚至开始出现了遗忘,也许下一世,沈成弘不会是沈成弘,也不会记得陆行知。
可这果又是谁种下的呢?
☆、第五十一章
“百年前的余晖与现在竟有些相似, 只见当日那山顶上是乌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 惊得众人无话可言。”
“而那地界中央, 高昂着头, 抖擞着黑翼的妖怪正将众人记入眼中。”
“身后的长老更是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众人,这是一场正与黑, 修仙道士与妖怪的斗争, 而这一切的起因,无非是这修仙中以龙阳之癖为恶,正适时, 大风刮过, 吹得这大鸟毛发波动,如海浪。”
“它猛地一下吸气, 只见地上尘埃飞扬,似朝他绕了过来,当真是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天空一道惊雷,映出它这鸟脸, 与那杀气腾腾的双眼。”
“啪。”
醒木与桌面的撞击声,正如说书人说道的惊雷, 惊得众人汗渍连连,面上神情紧张,分明是听到了关键,却见那穿着麻布服饰的说书人作了个揖, 眉毛咧开笑道。
“今日就到这了,明日咱们再接着戏说,妖界遗落百年的妖王如何救被修仙界遗弃的弃子。”
说书人的话引得众人有些不满,却也没抱怨,投了铜钱,抓了把瓜子,挥袖离去了。
出得酒楼,光线刺目,离去的人中有喜动嘴者,正边走边磕着瓜子,嘴巴一张一合,瓜子皮便被他轻轻一吐,不巧正落入这酒楼外的一个算命摊上。
这算命摊不大,方方正正的木桌上,随意的摆了张白布,倒也没有其他算命术士所应有的器具,只摆了一张白纸,一支笔,一方墨。
算命先生倒不蠢,还是在这木桌上立了个木牌,算命二字写得不大,倒是除妖降魔四字写得比这算命二字更大。
一看便令人不能信服,是以生意冷清,唯有阳光从他的算命摊前经过。
视线上移,内侧倚墙的男人面容清秀,但眉宇间的成熟似乎与这面容不相般配,他正眯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叩叩叩。”
冷清的算命摊前有人正用扇柄敲了敲桌面。
他懒懒的睁眼,打了个哈欠。“师姐怎么来了。”
来人眉眼如画,皮肤微黑,笑起来时隐隐可见温柔。
“方师弟在这都城过得可好?我途径此处,想着来见见你。”
方洛这才端正了身子,点头笑道,“我在这都城也住了几十年了,自然是好的。倒是你,我走了这几十年,许媛媛可曾还在处处针对你?”
“她?能成何事?平日里既不潜心修行,也不与弟子外出磨练,只知道与那徐合等人厮混,早二十年前,她便不是我的对手了,只不过我见她年幼,没想计较。”
来人正是齐柒,她与以前相比多了几分英气,不过倒也是,自纪驰君当年一战,世事浮沉,已快有百年。
方洛天赋不如他人,后又潜心修炼二三十年,发现仍然与他人相差一截,倒也没什么难受,只道自己此生没有成仙的命,也不强求,便与新任掌门,原夷山峰主秦袭依拜别,入了世。
入世后反而觉得还是在世上过得快乐,也曾回去寻过父母,见过几面,但他发觉父母已有了二子。他本就算是俗世之外的人,这样便也不再现身了,只说自己一切安好。
后来细细想道,自己本就已算不上凡人,再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只偷偷的尽绵薄之力。
沧海桑田,这凡人的朝代也越发衰败之时,他的爹娘乘风而去,逝世时他倒有了机会,与爹娘闲聊了几句,而后目送着他二人随着牛头马面去了鬼门关。
“听说你入世这么多年,可曾回去见过自家爹娘?”
方洛笑着摇了摇头,手指在案面上划动。
“自我被送上山,我与爹娘的缘分便已算是断了,他们总会变老,而后离去,但我老得太慢了,百年在我眼里已经成了一阵风,风太快。
他们有他们的福祉,我强行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对他们并无利处,现在我那二弟年纪也不轻了,前些日子回去打他门前经过,讨了碗水,他仍然记得我的脸,只是相顾无言,笑笑我便离开了。”
齐柒自然明白其中的辛酸,她叹了声气。“也不知当年为何就入了瑶夷,有时候长生反而会让人感到恐惧与厌恶。”
她顿了顿,以往温柔的笑容添了几分明朗。
“瞧我,话又多了,此去路漫漫,我得先行了。”
方洛点了点头,起身目送着她远去。
等到她的身影混进人群中,分不真切了。
他才收回绵长的视线,坐回了原位,又变成了一个安静的算命先生。
午后的阳光毒辣,空气里闷热的气息,令人心烦,集市上小贩的叫卖声合着甜瓜甜甜的味道飘散在空中。
方洛起了困意,头朝右偏去,想要休息一会儿。
却听前方传来几声‘吧唧吧唧’的声音,这声音就像农家藏着的老鼠,捧着个吃的,躲在角落正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