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又小雪(43)
坠坠朝他投去凉嗖嗖的一瞥,心道:怎么又来一个?
“小兄弟于武道上天赋极佳,日后必成大才,我此番前来,是想询问,小兄弟可有加入悬剑山庄的意向?”陆三庄主笑容不减,直接道明来意。
身后站着陆羡云,身前是这位陆三庄主,前后夹击,少年抿唇不言,拔腿便走。
陆三庄主也不恼,递给陆羡云一个“这里交给我”的眼神,追在坠坠身旁,将他看向观众席的视线挡了个全。
“入门派乃人生大事,的确应当考虑周全。我悬剑山庄乃剑道大派,小兄弟虽使刀,但我能看出,你与剑更相合一些。”陆三庄主笑眯眯地说。
坠坠的脚步不甚明显地顿了一下。
察觉到此,陆三庄主脸上笑容扩大:“今日呢,我代表门派向你发出邀请,希望你加入悬剑山庄。
此为信物,小兄弟如果考虑好了——这个考虑不限定期限,就带着它来找我,若是那时我已离开神都学院,便去找羡云,就是方才与你交手之人。”
边说,陆三庄主边将一根剑穗塞到少年手中。
“我们悬剑山庄呢,位于青州烟华海垂云岛上……”
陆三庄主还欲吹嘘一波悬剑山庄的好处,坠坠充耳不闻,往观众席上望了一眼,发现当下角度无法看见谢厌后,立刻绕过这人,三步并两步走进传送阵。
第35章 剑光与刀光
叮咚, 时光回溯,等待一段时间方可查看 大比共持续二十余日,待到落幕之时,晚到的春风终于将扶疏城吹成姹紫嫣红。
学院正式开课的日子亦临近, 太玄山上气象一新, 处处可见温习、预习的学子。
自那日黄字组武试结束, 剑无雪便收拾行囊,从八一街天乾客栈搬入神都学院专为弟子提供的居舍中。
居舍布局与寻常客栈无异, 一楼乃大堂,有桌椅数套,供学子交流之用;二楼为卧房, 有两人间与单人间, 入住何者,全凭运气。
剑无雪运气极好, 被分到两人间,却只他一人入住。
二十余日, 每每望向窗外经年不化的积雪,他都会想起谢厌。
那天晚上他不告而别,翌日又差人为他送来一把剑, 当真是应了那句“既然相识一场,我送一把剑给你”的承诺。
剑是好剑,比之山月江烟分毫不差。通体玄黑, 不揉一丝杂痕, 而细看之下, 却是能发现剑身至中,偶有幽绿光华缓缓流淌。
据陆羡云与陆三庄主所鉴,剑与剑匣所采用的皆是悬剑山庄的铸造工艺。又自兵甲谱上查得,这把剑名叫明寂初空,为天外陨铁所铸。
珍之贵之重之,可在剑无雪看来,好似谢厌在赶他去悬剑山庄一般。
剑无雪能想象出若是那人亲自将剑交给他,会是怎样一副神态。
一袭红衣似火,三千霜雪自身后披散开来,萧闲坐在椅子里,素白如玉的手指交叉置于膝上,再扬起下颌,一指那装着明寂初空的剑匣,桃花眼似笑非笑,语气漫不经心:
“便是此剑。拿上它,去悬剑山庄,你我就此别过。”
就如那日谢厌将刀给他,笑得散漫:“便是此刀,拿上它,去院子里,照我说的方法练习。”
谢厌这个人真是太可恶了,在别人人生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后,竟又轻描淡写抽身而去。
如果有机会再见面,他一定要!
一定要——
思路到此中断,一定要干什么呢?却是想不出来。
少年垂眸看着身前的剑,所有的气恼不得不化作叹息。
一阵敲门声传来,剑无雪判断出来者应当是陆羡云,又思及一刻钟后便是开课大典,遂将剑背到身后,起身往外行去。
路过挂在门边的剑匣时,他习惯性地抬手抚上匣身正中心那颗墨绿色的石头。
悬剑山庄陆三庄主鉴定,这块石头平凡无奇,不含丝毫灵气,亦不是什么珍奇石料,唯一的作用便是观赏。但剑无雪总觉得铸剑人不会为了好看,便嵌这样一颗石头上去。
这是剑无雪第十八次抚摸石头,手法与往常无二,触过即分,但当他垂下手时,竟听到剑匣里响起一声细微的“咔嚓”。
剑无雪猛地撩起眼皮,见得这墨绿色的石头开始旋转着缓慢下沉,数息之后,又听得里面的机括响了一声,镶嵌石头的地方弹出个约莫巴掌大的暗格来。
一本薄薄的册子躺在里面,上书“春江花月夜”五字。
剑无雪将之取出,一翻,竟是本剑谱。
谢厌竟然还在剑匣里留了本剑谱?是担心神都论道台会亏待他,还是悬剑山庄的剑法不合他心意?
答案无从透过剑谱得到,但剑无雪的心不由为之一颤。
可敲门声又起,少年只好把剑谱收入鸿蒙戒,伸手推开门。
入神都学院后,许多人都试图结交他,但都被那张冷脸给冻了回去。
如今剑无雪与陆羡云关系最洽,盖因与之相交淡如水,即使他最终仍是拒绝加入悬剑山庄,陆羡云亦不曾恼怒;并且这人剑术与他相当,拆招过招之间,总会有不小的收获。
门外站的果然是陆羡云,见得剑无雪,微微一笑:“剑师弟,今次在神思塔举行的开课大典,轮到我们论道台弟子上去作代表发言。剑师弟在灞陵台大比上表现优异,论道台的先生们一致推选你去致辞。”
闻言,剑无雪正往外迈的腿登时收回去:“我便不去开课大典了。”
陆羡云颇为无奈:“剑师弟不必紧张,上去讲个一两句便可。”
“那也不去。”剑无雪冷冷道,眼神很是坚定。
隔壁一人恰巧开门,听得此番对话,失望又愤怒地说:“剑师兄若不去,那就只能是那位走后门入论道台的、所谓的上林谷长老,代表我们上去致辞了!”
又有门开,探出上半身的人狂点头附和:“听说啊,那个所谓的上林谷长老,连剑都拎不动!是仗着自己辈分高,不听学院长老劝说,硬要来我们论道台的!”
“就是就是,屁武功不会!我要是他——在论道台这种武力至上的地方,会恨不得在地上打个洞钻进去!”
“为何会是他?”
“听说他比较会说话,就让他当第二人选了!”
“呵,管他什么长老不长老的,等他来了,好好教训一番,叫他知道论道台不是什么煮茶赏花的地方——”
“这不好吧?上林谷乃医修大派,与之交恶,以后想要过去求些伤药什么的,指不定会将你拒之门外。”
嘈嘈切切的交谈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楼上、楼下,不管手上有无事情,都开始讨论此人。
剑无雪眸中仍是毫无波动,并道:“此人是否上台致辞,与我无关。”
旋即关上门,自窗户离开居舍。
春风吹不上太玄山,这里一切都是冷的,松柏被雪压着,池面结出薄冰,鸟不语,虫不鸣,处处寒凉刺骨。
但于入了武境的修行者而言,尤其是境界高的,此般寒冷并不会成为他们的困扰。是以多数神都中高年级弟子,在太玄山上来往,都只单穿一件学院外衫。剑无雪体内流转着至阳之气,更是不会觉得冷。
他来到僻静的太清池旁,坐在树后,取出鸿蒙戒中的剑谱翻开。
剑谱名为“春江花月夜”,共“春”、“江”、“花”、“月”、“夜”五招,只是每一招都极为深奥,凭他当前的水平,根本无法参悟。
那么谢厌将此物给他,是怕他拜入门派后不受重视,没机会学习高深剑法?
奇怪奇怪。谢厌这个人,分明坚定说着“我于你而言只是个过客”这般话语,却将更深远的都替他考虑周全了。
不过,真如他所想这般吗?
少年敛下眸光,将明寂初空平放在膝上,缓缓抚摸剑鞘。
思及谢厌,他便觉出太玄山的寒冷来,不禁又想:还好谢厌不必于此地久待,否则以他的身体,铁定撑不住。
天光渐远,戌时的钟声敲响后,文、武、工、医四科学子齐聚于神思塔中,整个神都学院除此之外的地方,皆沉寂无声。
塔内光线昏幽,仅一缕自塔顶斜窗透来的月芒静落。
——可说时迟那时快,悬浮在高空的千盏六角灯同时亮起,犹如在夜空中忽的缀上千点星辰,光芒铺开来,浩浩荡荡照亮整座神思塔。
再看塔底正中凸起的石台上,已立了一个鬓发霜白、不苟言笑、着玄青衣袍之人。
这便是神都学院山长——上宫攸。
交头接耳之人顿时肃静,一双又一双灼灼之目望向正中央的人。
每年一度的春初开课大典上,山长讲话并不是在简简单单对学子进行教导,山长更是将真元注入话语中,以犹如雨落的形式洒向诸人,使耳清、使目明,使茅塞顿开,助学子们修行。
神都学子将此称为“聆圣音”,没人会不来,除了逃避发言的剑无雪。
山长发言不会太长,他总是言简意赅,将要点道明便离去。
接下来,便是代表致辞了。
论道台的人都不期待,目光里含上讥讽与愤怒,列在队伍后排的,甚至打起了偷偷离开的注意。
但没一个人来得及跑,因为很快,有轮椅滑过地面的声音在神思塔门口响起。
那轮椅带着当中的人穿门而过,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慢地,于方才上宫攸站立的石台上停住。
座中人红衣猎猎,白发胜雪——端的是风流艳丽,可惜,是个残的。
塔内众人目光一变再变,有人更是嘲笑出声来:
“这便是论道台今年的代表?”
谢厌面不改色,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扫过底下,素白的手交叉放在腿上,扬起下颌,慢条斯理开口:“今日由我来代表论道台发言,祝愿诸君平安康健,学有所成、业有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