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又小雪(48)
这人丝毫不气馁,又道:“螺蛳粉,你们听说过么?汤底鲜香醇厚,粉条筋道有嚼劲,再佐以酸豆角、酸萝卜、木耳丝、油酥花生米,实乃冬夜必备之良品。”
谢厌来了兴趣,问:“用螺蛳肉煮的粉条?”
步回风竖起食指,摇了又摇:“不,螺蛳肉熬汤,用这精心慢炖而成的高汤来煮粉条。”
又问:“何种风味?”
答:“独有风味。”
“你看如何?”谢厌偏头,伸手一戳剑无雪脸颊,把他瘫住的表情生生戳变形。
剑无雪转过头来,把谢厌的手指抵回去:“你若有兴趣,我将火堆让与他便是。”
“诶,不用不用,这螺蛳粉啊,还是倒外面煮比较好。我曾因在学院居舍里捣腾它,被他们联手追杀了一整个月!”步回风边说,边搬出自带的锅与炉,从火堆里借了点火,飞奔着朝洞穴外而去。
谢厌一听,对此更有兴趣了,遂跟着他走去外面,在符纸之后看他是如何煮这神奇的螺蛳粉。
步回风首先烧了一大锅水,等水沸,再往里丢入从扶疏城购置的粉条,这粉条是晒干的,须得煮上一煮,发软了,倒掉浆水,再下到高汤里。
“你煮这个,为何会被学院其他人追杀?”谢厌抱着火炉坐在轮椅里,周身煨着大氅,与步回风一身清爽地在雪地中蹦跶相比,圆滚滚好似一颗球。
“因为这个!”步回风将一个深色瓦坛子从鸿蒙戒里抱出来,没揭盖,就这般递给谢厌,“你打开闻闻,就知道了!”脸上笑容很是神秘。
谢厌将信将疑接过,再小心翼翼地,将瓦罐盖子揭开一条缝。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扑鼻而来,犹如……囤了好几天没丢的烂肉烂菜叶烂水果发出的香味。
但谢厌表现得极为镇定,面色半分不改,不慌不忙快速将瓦罐合上,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叫酸笋,以神秘配方腌制而成,乃螺蛳粉的臭味来源也。”步回风认真说道,“不在碗里加这个,就不臭。”
谢厌点了点头,把酸笋坛子递还给步回风:“行,待会儿我那碗不加,其余的都给夹上几筷子。”
步回风眼角微微一抽:“老大,我加这个都是论根的,你说的量,第一次吃真的不太受得了。”
“那就按你平常的来。”谢厌表示自己退让一步,还自以为很善解人意。
步回风小心翼翼往洞内投去一瞥,见里面的人各自做事,没有注意洞外情形,凑过头去,勾唇笑得奸诈:“嘿,老大,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很有心机。”
谢厌把他脑袋拍开,轻声道:“过奖。”
“那我给他们一人夹一筷子。”步回风发出一串咦嘻嘻嘻的笑声。
谢厌理了理袖子,整理好表情,回去火堆旁。
不多时,步回风用托盘端着五碗螺蛳粉稳步朝众人走来,味道很浓,仿佛端了五碗令人望而却步的毒汤。
他每靠近一分,剑无雪、拂萝、陆羡云的眉梢就蹙起一分,直至走近,拂萝已将眉毛拧成麻花。
说时迟那时快,剑无雪抬起明寂初空,锐利剑气在地上划出一条三寸宽的沟壑,生生令步回风止步,并沉声道:“你往碗里下了毒?”
步回风把托盘往上举了举,无辜道:“这是西南某地的特色美食,以臭著称,就跟臭豆腐一样,别跟我说你们没吃过臭豆腐啊!”
拂萝捂着鼻子,一个劲儿后退:“臭豆腐的味道闻着就下不了口!你这个更甚于臭豆腐,让人联想到某些不好的东西!”
“真的很美味!”步回风加重语气。
这时,谢厌笑着打圆场:“诸君,不如让步回风先吃几口,看看他反应如何,我们再吃。”
心念电转,剑无雪眉头紧蹙望向谢厌:“你们方才谈成了什么交易?”
“小少年,做人呢,就是要勇于尝试。”谢厌笑眼弯弯,揉上剑无雪脑袋,薅了两把高马尾,直到快要垮下去才收手。
那道被明寂初空划下的深痕外,步回风再不顾他人,将托盘摆在临时搭起的桌上,端起其中一碗,盘腿坐到火堆旁,烤着火,大口吃起来。
还吃得很香。
“真的好吃吗?”陆羡云问,“我曾听说有人在学院居舍里制造臭气,莫不成那人就是你?”
步回风:“嗯哼。”
“来吧来吧,都试一试,不好吃我们再弄别的。”谢厌挪过去,抢先拿走自己那碗未加酸笋的,将洒在表面的脆腐竹、酸萝卜、酸豆角等辅料与粉条拌匀,挑起一根,送进口中。
一咬,筋道的粉条碎开在唇齿间,混着豆角与木耳,酸酸脆脆,麻而不燥、辣而不火,回味无穷。
一吸,带着独有的、恰到好处的微腥气息的汤汁入喉,香得浓郁、鲜得爽口,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谢厌吃得根本停不下来。
过了不久,剑无雪几人眼睁睁看着谢厌与步回风吃完后,捧着碗并肩往洞口的锅行去,准备再来第二份。
真的这么好吃?且让他们尝试一番。
第38章 乱琼碎珠玉
乱琼碎珠玉
落雁湖秘境冬区域的夜色黑得凝重, 仿佛一块压在头顶的墨, 浓得就要滴下来。风雪比白日来得更为猛烈, 山洞外的符纸根本不足以抵御, 不得不贴上第二张加固结界。
此时的步回风脸上流露出稀微庆幸,若是他执意要将雪魄石给弄出来,在外面折腾到这时候, 就算不遇见雪崩, 人也被严烈狂风给吹散架了。
他不由往陆羡云投去一瞥,后者浑然不觉,正就着火光看剑谱。
步回风把目光移向谢厌所在的位置,看见的唯有一道映在彩绘屏风上的剪影——那细长手指慢慢抬起,掩在面前打了个呵欠, 尔后垂下脑袋,用有些困倦的语气和身边的人讲话。
“这雪一直下着,让人难以感知时间是否仍在流逝。小少年,我知晓你背着我偷偷买了几坛秋露白, 你把它温上,我想喝。”
也不知道这人何以能做到把两句前后不搭的话, 用如此理直气壮的口吻说出来。
而剑无雪止住正翻书的手指, 沉声答:“不许。”
步回风觉得这两人的相处方式越来越有意思了。
初见时, 剑无雪对谢厌的态度是无条件顺从,到后来, 竟成了管与惯。按理来说, 谢厌这样的人, 是不会屈服于他人管束之下的,可对剑无雪,又无比纵容。
譬如不久前,他们围在桌边吃完那锅螺蛳粉。
谢厌家的少年虽然被口感与味道征服,但依旧极不喜爱那气味,是以残局方收拾干净,便推着谢厌去另一片以符纸强行制造出的、没被螺蛳粉臭气侵蚀的区域,用简单的清洁术将谢厌和自己从头到脚清理了一遍。
而清理完之后,依旧不许谢厌回去那边火堆旁。
他道:“纵然能除去飘散在空中的味道,但附着在柴火上的,极不好处理。今晚我与你在这边,你不许过去。”
言罢还在洞穴中放出一扇屏风,以此显示自己态度坚决。
谢厌分明已将手放在了轮椅侧方的灵石上,但与剑无雪对视一眼后,竟默默收回手。
还道:“行吧,这里你年纪最小,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用漫不经心、懒得与你计较、甚至懒得动弹的口吻说出此等迁就话语,令步回风觉得,简直是奇哉怪哉。
随后剑无雪流露出什么表情,被屏风挡住、只能暗中观察的步回风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仍是看见从鸿蒙戒里搬出一个罗汉榻,铺上被褥软枕后,把谢厌从轮椅搬过去,接着又绕出来,把外面几个火堆中,已烧成炭的木柴捡到暖炉与炭盆中,安置在谢厌身侧。
谢厌又说他要看话本,于是剑无雪往洞壁上挂了两个灯。
若说是父子或师徒,那剑无雪未免也太孝顺了些。
步回风不由摇头晃脑、感慨一叹,顺便抢走火堆中最后的红薯。
而此时此刻,剑无雪拒绝为谢厌温酒后,这人竟然说:“那便不止于温,你将它烧热。”
剑无雪:“……”
他眼皮不甚明显一颤,尔后恢复平缓无波,低声对谢厌道:“我是不许你喝酒的意思。”
“真是不知情趣的少年人,这黑到地老天荒的风雪长夜,最适合用来佐酒。”谢厌素白的手指轻轻拂过暖炉上镂雕的牡丹花,指向一扇屏风之隔的洞外,眉梢缓慢挑起,桃花眼中盈满灯辉,但一笑,莹润辉光便碎开去,化作闪烁星辰,悄然流淌。
少年人盘坐在地上,雨过天青色衣摆散开,真元流动,周身光华时隐时现,垂眸时不染情绪,唇线紧抿,仿佛云端无悲无喜的神。但仰起脸,对上谢厌的双眼,古井无波的眼中微漪四漾,开口,又是红尘满身。
“亥时将至,你还答应了明日去瞧步回风的雪魄石,该休息了。”剑无雪望定谢厌,缓慢出声。
榻上的人动了动,拥被而起,倾身而前,不束的长发滑落肩头,在半空中轻晃,流银似雪。
剑无雪就坐在榻边,霜发恰好扫过他身侧,待避开,谢厌却用食指勾起他下颌,不许挪动。
谢厌将脸凑得极近,弯着眼,含笑问道:“小少年,你到底是不是十六岁,怎么跟个活了七八百年的小老头似的,不仅酒不许喝,连夜都不许熬太晚。”
他体质虚寒,四肢极难暖和起来,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捧了好一会儿手炉,手指仍带凉气,而剑无雪体内流转至阳之气,处处皆是干燥温热的,两相触碰,更显得谢厌身上冰冷了。
剑无雪垂下眼眸,啪的一声合上书卷,然后——将谢厌的手指握进手心,动作就跟白天时那般,自然又熟稔。
谢厌即刻抽手,却被攥得更紧,连另一只手也被捉到,十指与十指紧扣。
剑无雪将至阳之力渡过去,却敛着眸光,不去看谢厌,只道:“若是将火生在旁边,你会被烟熏着,所以还是这样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