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又小雪(97)
耶律追起身迎接温飒,接过她递来的一株药,诵声佛号,道:“多谢温姑娘,此药内服还是外敷?”
“皆可,但内服比外敷效果更好。”温飒道。她看上去有些疲惫,说完便靠墙坐下,开始调息。
“大家先休息吧,真正的救人计划明日再商议。”谢厌掩面打了个呵欠,说完后往剑无雪身上一靠,闭眼睡去。
翌日是个雪天,狂花一刀没回来,步回风的伤好了大半,谢厌抱着被子坐在火堆旁召集众人,商议救人之事。
昨夜他们才去播都城里闹过一场,今日那边必严加防范,出入皆不似先前那般随意,好在城内已有了内应,此事便不算什么。
但他们拢共来了六人,现下步回风断胳膊伤腿,不宜行动,战力有所折损,合该修养一日,等步回风伤势更好一些,再开始行动不迟。
于是救人的计划定在明日午时,阳气至盛,魔族最为脆弱的时间段。
谢厌子时服下的半枚金瑶露仍然有效,却愈发令剑无雪担忧。药效持续时间约为十来个时辰,而那之后便是严重的反噬,若是反噬来的时间不当,恐怕……
剑无雪不敢细想下去,他唯一的办法是把人送到上林谷或是落凤城,请晏珣最千秋他们帮忙压制谢厌遭受的痛,但谢厌多半不会同意。
这样的心忧从辰时持续到午时,剑无雪欲言又止几次,终是选择向谢厌坦白。熟料谢厌毫不在意笑笑,道:“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而且,金瑶露还有一枚半,大不了我再服半枚,如此一来,更能将此行的成功可能性从七八成提到十成。”
“我不同意。”剑无雪眉心紧蹙,沉声对谢厌道。
“我就是说一下而已,我会在金瑶露失去效果前,回去固伦碛。”谢厌起身,慢条斯理伸了个懒腰,接着走去步回风身边,拍了一下他肩膀,道:“坐好,我为你疗伤。”
“诶,老大,不必不必!”谢厌与剑无雪说话没逼着谁,步回风想也不想就拒绝。
谢厌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反正是有时效的,不如趁着时间没到,多利用几次。”
步回风一想也对,被这个理由说服,盘腿坐好,把后背露给谢厌。
“固伦碛不安全,我送你去晏珣或是最千秋那。”剑无雪坐到谢厌身侧,撩起一绺他的发,一圈一圈缠绕在指间。
“你怎么不让我回东风一梦遥?”谢厌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
剑无雪敛下眸光,低声道:“东风一梦遥里……只有你一个人。”
“没关系,我不怕疼的。”谢厌笑道,“再说了,等药力过去,就算是晏珣和最千秋,估计也只有打晕我这一个办法。”
剑无雪抿唇许久,说出一句“对不起”。
谢厌笑笑,没再说话。
至酉时,步回风的伤好得七七八八,谢厌从他身后站起来,道了声“我走了”,迎着风雪消失在洞外。
剑无雪与耶律追在另一处更高的地方查探播都城内情形,未曾告别。
胤朝大中祥符二年,北武天元二十七年,十二月廿七午时,剑无雪、耶律追、狂花一刀等五人,开始对播都城内五万人质进行救援。
同日,莽州以南、凉州以西,建州赤龙城,红衣人冒雪独行,看方向,是要去雪清境。
乱雪迷眼,天地大白,却白不过赤红袖摆外,露出的一截手腕。他走得很慢,故意在等谁似的,许久未曾行出一里。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他身后传来一声笑。那个笑着的声音嘶哑低沉,透着一股子邪性。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那个笑声如是说道。
他偏过头,似银霜凝成的长发滑落,在漫天的雪里一晃,很快被风吹起。他看着对面的人,桃花眼渐渐弯起:“我也知道,你会来这里。赵辜,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你帮我得到我想要的。”
“我想要你——”赵辜手中弯刀划过风雪,一步又一步,不留脚印,走到谢厌面前。
红衣人缓慢摇头:“你想要的可不是我。你曾站在这个人间的最高处,尝过拥有无上权利是什么滋味,你想要的,不过是回到那个位置罢了。”
“不愧是你,这个世间最了解我的人。”赵辜扬起唇角,绕着面前人走了一圈,压低声音,嘶哑笑道,“那你呢?谢厌,你又想要什么?”
谢厌立在原地不动,风牵起他的衣角,在无垠的银白中落下赤色光弧,“我要你告诉我——至阳之气的真相。”
第75章 光芒明灭兮
光芒明灭兮
十二月廿七, 播都城。
雪满道, 所见处处白头,偶有城角翻起鸦色, 唯一点而已;回首南望,越数重纷雪,天地苍茫, 只能瞧得青山轮廓幽幽,不见心头人影。
剑无雪淡淡收回目光, 扫视身侧四人,冷声道:“传送阵布置在云舟上, 云舟载满人工灵石, 不亚于一座小型灵石矿, 极易被地面的魔族察觉,须得安排人手遮掩。”
“我去吧, 我打架不行,但照看东西的本领一流,只要我在,谁也别想突破防线!”步回风掏出经过数次改良的炮台,信誓旦旦说道。
“你打算如何遮掩云舟上的灵气?”狂花一刀问。
“我既然敢一次造出这么多人工灵石,就肯定考虑过类似的应对策略。”说着,步回风取出一块布抖开, 正面反面翻转, 向狂花一刀展示, “把这布遮上去, 就算是专门培养出来寻找灵矿的狗来这云舟面前,也闻不到一星半点气息。”
剑无雪点头道“好”,温飒走上来,对他说,“为以防万一,我随步回风同去。”
“阿弥陀佛,云舟乃重中之重,独一人看守,难免有疏忽之处,两人一起,可互助互补,我看此提议甚好。”耶律追捻动佛珠,低眉敛目,轻声说道。
“行吧,两个人就两个人,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让我独自守云舟的。”剑无雪还未说什么,步回风犹自摆了摆手,一脸委屈。末了还幽幽道:“老大走了没人疼我了,我可真是孤苦伶仃……哎!”
剑无雪面无表情瞪步回风一眼,后者祭出已布置好的满载人工灵石的云舟,拉起温飒迅速上去,再趴着云舟边缘躬下身,啪叽将隐身符贴上云舟外壁,两人一舟,登时消失在众人视野中,唯有掀起的风,昭示云舟正在上升。
风起了又歇,耶律追诵一声佛号,道:“我们也走吧,要制造一场将整座城卷上天空的风暴,并非易事。”
剑无雪平平一“嗯”,施展隐匿术,消去自己和耶律追、狂花一刀的身形。
剑无雪心情不好,但由于素日里皆板着一张脸,因而少有人能察觉他心绪变化。
昨日里,谢厌没等他回来就走了,问步回风那人临行前是否行色匆匆,得到的答复是谢厌与往常无二,迈着慢条斯理的步调离开,临走时还在笑。
那便是专程挑的他不在的时间了,剑无雪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内心复杂极了,一面谴责自己能力不够、无暇抽身照顾谢厌,一面生气谢厌不告而别,是以此时此刻,他行速极快,只求快些解决播都城内的事,回固伦碛找谢厌。
要抱一抱他,不让他再离开。
很快来到事先商议好的地点。制造一场掀起整座城池的狂风,光凭他们三个人可不行,须得借助阵法。
播都城中央有一座石像,如今损毁过半,剑无雪、耶律追、狂花一刀各自站在石像正北、西南、东南位置,他们周围,是在寒风里待了将近十七八个时辰的五万人质。
魔族每日为人质提供两餐饭食,夜里升起火堆,四方筑起避风结界,叫这些脆弱的人族不至于冷死。
每个人占据方寸之地,无所事事,或睡觉或闲谈,谈的无非是前日夜里,谢厌一袭红衣凌空,独斗魔族大王之事。
“那红衣仙人,身后剑光犹如不落银河,长发似霜雪,你们说,这描述,是否和三百年前南来的萨满大人很相似?”
“可听说萨满大人不会武。”
“若萨满大人不会武,又如何领兵去打胤国?是萨满大人平日里不显露身手罢了!”
“当年北武建国后,萨满便消失了,如今见我们被魔族所囚,方重新现世……可连萨满大人都无法救我们离开,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没救了?呜呜呜我想活下去——”
一个大汉说着说着竟哭起来,泪眼沾襟、鼻涕横流,旁边的人立刻捅了他一手肘:“你哭什么!没听说过真正动手前须得打探一番?前日萨满大人只是过来试探,过不了几日,就会回来,将我们所有人救出的!”
有人围过来附和:“就是就是,你可别拉低士气,叫魔族看了笑话!”
离得不远的剑无雪默然敛眸,拔出佩在腰间的明寂初空。
剑锋掠过簌簌落下白雪一瞬,剑无雪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赵辜是站在魔族那边的,他能看穿流传于远古的隐匿术,那么为何到现在,都没出来搅局?
是谢厌不在他们之间,就没了兴致?还是已然看穿他们的行为,正在密谋应对之策。
雪纷纷,风幽幽,不远处的人开始讲萨满大人的种种传说,老者声音低沉微哑,年轻人围坐在他边上,孩童偎依在母亲怀中,每个人都眼神明亮,闪烁着对生的渴求。
这一刹那,剑无雪心里有了底——唯有见招方可拆招,便走一步是一步,拼尽全力,也要将这些人送出去。
站在石像三方的人各自开始动作,雪花纷扬的上空,亦开始上演好戏。
云舟悬停在长风白雪之间,隐身符消弭它的踪迹,被宽大布帛遮住的箩筐旁,步回风趴在边缘,低垂眉眼,神情庄重地唱歌。温飒觉得曲调很奇怪,细细一辨,唱词竟是什么“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但步回风此人,本身就很奇怪,在神都学院待了六七年,挂了无数门课,至今没能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