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取归来同住(12)
顾枳实冷冷想着:怕是这陋室主人过分好客,小家子气,巴巴地不肯让人走呢。
他一路行至那屋子门口,堪堪还有着十米之遥时,竹门却从里头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只怪模怪样的动物从台阶上滚了下来,瘦得皮包骨头,浑身一点毛发也无,皮子显出不健康的青色来,正笨拙地左右窜逃。它似乎受了伤,行动极为迟缓,蹦了几步又停下,缩成一团好像十分痛苦。
细看了半晌,顾枳实忽地心口一窒,这分明是只被剃光了毛的兔子!
这时,竹门后又有一男子自门后步出,他身着一件青衫,眉眼精致若画,肤色苍白更胜白壁,而肤质极为细腻柔嫩,顾枳实平生所见最美的姑娘在他面前恐怕都只能算作无盐之姿。
这人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虽一脸阴郁冷清的样子,仍叫人忽略不了那一点稚嫩的婴儿肥。
他看着那兔子,语气有些苍凉:“蠢货,为什么要离开?”
那兔子也仿佛通了人性,能识人语似的,听了他的声音竟开始抽搐,又慌不择路地往外逃,活生生撞到一株翠竹之上,肚皮向上摔了个底朝天。
那少年一下子笑开:“怎么这般可爱。在给我演示守株待兔吗?”
顾枳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少年却浑然不觉般,面带微笑走向那兔子。他伸出一只莹润白皙的手,温柔至极,似乎要去抱起那兔子。
一点点粉末撒下,他的手却一点没沾上那脏兔子。
凄厉的叫声刚叫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顾枳实眼睁睁看着那只瘦弱的兔子在瞬息之间化成了一滩血水!
顾枳实震惊地看向他。
那名为师楠的少年这才转过头来,一双眼无情地与他对视,冷冷道:“怎么?”
顾枳实右手默默分出三片竹叶,师楠眼珠微转,瞥着他的手,却微微笑起来:“不必,不必这样。”
他目如点漆,却唯独只藏着寒芒:“我那药粉虽厉害,却不能叫你也同这兔子般毫无反抗之力,别急。”
一阵劲风吹刮而过,他的发丝猛地贴到脸颊上,扎着眼睛,他只得微微闭眼,身后却有着不寻常的动静。
顾枳实如鬼魅般绕到他身后,贴近他耳畔道:“我却能叫你尝尝毫无抵抗之力的滋味。”
他轻功步伐实在精妙无比,无声无息间便瞬移几米之远,叫人惊诧。
冰冷的尖锐物在细腻的长颈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师楠并不怎么惊慌,只是他脸色更为苍白,轻轻地说着:“我瞧你生得极好,却没想到是个狠心的。”
顾枳实目似寒星,盯着残留在地上的那滩血水:“阁下比之于我,不遑多让。”
师楠笑得心满意足:“那倒也是。”
顾枳实又问:“你不怕吗?”他将匕首更贴近师楠的皮肤,那柔嫩之处立刻渗出了血珠。
“怕什么?”师楠微侧过头,不顾匕首还架在脖颈之上,“怕你来不及给你那身中剧毒的朋友收尸吗?”
果然。就是他扣下了宋子玉。
顾枳实对他毫无耐心,干脆利落地收了匕首,蹙眉道:“你要什么?”
师楠垂眸一笑,那阴沉的面容此时美得光彩照人:“以物易物不过分吧?”
顾枳实冷着脸,吐出一句:“不必在此装模作样。你要什么便说。”
师楠微闭双眼,显得有些倦怠,嘴角正含着一股邪性:“一条人命算不得多金贵,我只要你拿自己一双眼来换便是。”
木雾寨中,温曙耿已是心急如焚。他把沈云搂在怀里,摸着小儿的额头,帕子散热散得勤,又喝了碗驱寒汤,小孩儿体温已经开始往下降。只是温曙耿心下担忧,顾轶和子玉迟迟未归,他总觉得这木雾寨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天色渐晚,烛火摇曳,啪地一声炸了下灯花。
门外响起敲门声,成珺的声音穿了进来:“温先生?”
温曙耿下榻,穿好鞋,轻声应道:“请进。”
那草包寨主此刻满面愁容,颇为不好意思地开了口:“小孩儿可好些了?”
温曙耿淡淡道:“高热减退,劳寨主费心。”
他自信飞扬地夸下海口,却连一点药材的监管都不做到位,不但未让贵客有感宾至如归,更闹出鼠溺药材、弟子无能的笑话,着实可悲。
成珺厚脸皮地道一句:“该我费心,温先生不必在意。”
温曙耿撩起眼皮:“寨主有事?”
成珺这才后知后觉地忆起来意,他扭扭捏捏地道:“宋先生和顾先生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温曙耿道:“是么?”他行至桌前,轻轻地按下手掌,轻描淡写地问一句,“敢问寨主,这是为何?”
成珺心惊肉跳地看见那桌上凹陷下去与巴掌一般的一块,飞快地道:“后山住着师楠,是位药师,他平时闲着就爱作妖。两位先生去了他的地盘采药,多半被他扣下陪自己玩儿了。”
温曙耿扭头看向成珺,直看得窝囊寨主局促不安。他讪讪道:“他性情乖张、喜怒无常,我也奈何他不得。”
温曙耿随手拿过一件大氅,冷冷道:“既比邻而居,又这般知根知底,寨主不妨陪在下走一趟。既不嫌费心,烦请再费次心吧。”
成珺懦弱点头,道:“自然,这是自然。”
温曙耿放心不下,便背着沈云随成珺直往后山而去。几名弟子开道,灯笼打在前头,却几乎没什么作用。
这山头冷雾缭绕,浓厚湿润,那灯笼熄了几回,再燃起也不过聊胜于无。
成珺跟在温曙耿后头,比烦人的山风还不自知,絮絮叨叨个没完:“他原来是太医院的医师,被混账侍卫给骗了,被撵出宫外,性子才变成这样。温先生见了他,切忌与他提深宫大院,他恨得发慌。”
温曙耿只觉可笑,他嗤道:“我并没有如此雅兴陪他聊天。”
“是,当然,”成珺傻气一笑,“只是你不知他生得多好看,我怕你以貌取人,疏忽了。”
顺着流动的雾气,借着黑暗中一点亮色温曙耿扭头去看他:“不知寨主方才所谓被混账侍卫骗了是指……?”
成珺微怔,继而露出个苦涩的笑容:“所托非人,情伤难愈。”
温曙耿重复:“情伤难愈?”
成珺以为他不谙此道,便解释道:“世间有男子不爱女子,专同男子相恋者,是谓之断袖。”
温曙耿神情自若,继续前进:“看来寨主也有此等分桃断袖之癖。”
成珺笑了声,这时竟有些塞外男子的爽朗:“他瞧不上我的。”
温曙耿微勾唇角,却对这草包暗暗起了防备之心。此人装傻充愣,不分场合地表情达意,谁知他是否心怀鬼胎?
讲故事?温曙耿话本子看得多了,自然明白故事藏伏一切,多番动情晓理,不过催逼读者共情,麻痹人心罢了。
又一阵山风吹刮,他袖中手掌微动,悄无声息地送出一股内力。
成珺踩着山石,一个不慎竟站不稳了,直直向后倒去。掌灯的弟子生得人高马大,虽隔着数米之远,反应却机敏,掠至成珺身侧将他拽回,低声道一句:“寨主小心。”
成珺微拍胸脯,做得好一副草包模样:“好险好险。”
作者有话要说: 文名改回去了。啊啊啊,头都想破,想不出吸引读者的名字。干脆用自己喜欢的了。凉也认了。
我爱小顾!我爱小温!我不能丧!加油!坚持下去啊!
☆、第 13 章
竹林间山风阴冷,沈云从温曙耿背上探出头,懵懂地问:“这是哪儿?”
遥遥见了烛火,温曙耿用大氅将他裹得更紧些,轻声道:“我们去寻另外两位哥哥,你待会儿别害怕,我会护着你。”
沈云年纪虽小,却十分有些察言观色的能力,尽管在病中也很快意识到危险,听话地埋头。
将至那竹屋,成珺行至前头去,上了台阶,扣响门又叫了声:“阿楠。”
屋内烛火忽暗,又一瞬间变得极为明亮。贴窗的小灯熄了,数盏明灯又亮起。
师楠出现在门口,披着一件白色狐裘,那皮毛衬得他脸色更为苍白阴冷。
温曙耿行至阶下,借着檐下的灯光看他。成珺则凑到他跟前去,亲热地又唤了声:“阿楠,你还没歇着?”
师楠微抬眼皮,道:“你带着这么多人来此,兴师动众的,我若歇了岂不扫了你的兴?”
成珺干巴巴地笑了声,又道:“阿楠,你今日是不是留了两位客人在此?”
师楠却不理他,低头看向阶下的温曙耿,他开口:“你来寻你的朋友?”
温曙耿不喜他这般居高临下的样子,脚尖轻点地面,飞身至他身前,简短道了句:“对。”
师楠却仿佛对他的冷淡态度毫不在意,话里有话道:“你的轻功好俊。轻盈灵动,恰似竹影。你那朋友却不客气,杀气重重,脚踏团团煞气。”
温曙耿心知他所说之人乃顾轶,心下一沉,以顾轶那般武功,竟没能奈何得了他?
温曙耿一点点笑起来,眼里烛火明灭:“想必阁下遍阅天下轻功,才能有如此眼力。”
师楠却倏地沉了脸,不耐烦道:“我才不跟你假惺惺地兜圈子。”他转身,“随我进来,见你那朋友最后一面吧。”
内室竹榻之上,宋子玉合衣躺着,他唇色发紫,面有黑气,原本俊秀的面容此时却如鬼面罗刹,十足的中毒之状。温曙耿探向他经脉,又发觉他内息紊乱,横冲直撞,极为凶险。
温曙耿大惊,扭头瞪向师楠,厉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师楠无情道:“给他下了一点剧毒而已。十二个时辰后,他便会毒发身亡。”
听得此言,成珺已是汗如雨下,他着急地先开口劝着:“温先生勿要冲动啊。”
温曙耿却也并非他想象中那般冲动,他后背濡湿,沈云已经在微微颤抖。温曙耿轻轻地拍拍他的手背安抚着他,又对师楠道:“你要什么?”
师楠笑,双眼在脸上勾勒出一个极富美感的弧度:“任我索取?”
温曙耿低沉道:“只要我有。”
师楠笑得更厉害,他眼珠转动,看上榻上的宋子玉:“此人是你的心上人?”
温曙耿腻烦这种受了情伤就看谁都是一对儿的神经病,冷声道:“知交。”
似乎觉得十分无趣,师楠也不同他故作深沉地绕弯子了,他懒懒地坐到团椅上,道:“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吧。这人有救了,那冷面男子给了我一双眼来换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