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取归来同住(27)
“我……”顾枳实小心翼翼地转身,绞尽脑汁地想要道歉,“我不是存心要凶你的。我就是,就是……”
温曙耿还是垂着头,把头蹭到他背上抵住,轻声替他说完:“你就是心疼我。”
顾枳实也不知怎么的,觉得他像个小动物,乖巧地贴着自己,也就大了胆子,学起幼时这人对待他的那样,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软了声音道:“那你听我的,我们回去先治病,治好了再往前走。”
温曙耿只是搂紧了他的腰,摇了摇头,道:“这是心病,吃药也没用的。”
顾枳实莫名地觉得恼怒。他才离开了多久,怎么这人就得了心病?他不知道的日子里,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的东西都叫他痛恨。
摸着温曙耿头发的动作更轻柔,比抚慰更多了一点不清不楚的东西。顾枳实轻轻开口,有点蛊惑有点嫉妒:“为什么?告诉我。”
温曙耿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微微蹙眉:“我一直在做一个无始无终的梦。”
“那梦里有什么?”
“只有白色。什么也没有。”
“也没有我?”
“……没有。”
温曙耿愣了许久才作答,顾枳实问得自然,他答得却艰难。对啊,那梦里为什么没有顾轶呢?要是有顾轶,他也许就不那么害怕了。
顾枳实也不理解,那该死的梦境,折磨他的师父,还不让他知道?他更紧地搂住温曙耿,近乎咬牙切齿:“竟然没有我。”
他这样子倒有些可爱,温曙耿没忍住笑了下,促狭地看着他:“我的梦里就该有你么?”
顾枳实日日与他同榻而眠,应对他的调笑愈发得心应手,这时想也不想地就道:“我每晚都搂着你睡,为什么不该有我?”
温曙耿心头一动,耳后浮起一层云霞颜色。你倒是理直气壮地搂我,却连句欢喜我也未曾说过。
他这么想着,那层红色便也渐渐地消了。顾轶这人,离他好近,却总有几分敬畏般的疏离。然而每每危急,他又奋不顾身地挡在身前。
挡风遮雨是他,拔刀相护也是他,一寸寸侵入是他,一次次后退也是他。顾轶,对他是什么心思呢?
是爱慕相思,抑或仅仅是知己之情呢?
温曙耿一下子沉寂下去,方才那点好气氛也就散开了。他低声道:“无妨。我们行得慢些就是了,我没事的。心病么,总不过是些软弱意志的东西,我不去想便是。”
顾枳实觉出他情绪的变化,却也不知是何缘由。但那人言辞间明显没有之前亲热了,他心底也难过起来,不敢再顶撞,只驾着马慢慢地往前行去。
行了几个时辰,两人一直无话。顾枳实倒没觉得憋屈,只是有些心疼温曙耿,又气自己傻子一个,不知哪里出了错惹恼了他。
途经一片芦苇荡,苇草生得繁茂,随风飘扬。远远望去,湖中水色迷蒙,雾气缭绕,恍似人间仙境。
一点晶莹落在顾枳实睫毛上,很快便消融了。接着再愈来愈快,雪片飞来,落了满肩。
顾枳实扭头去问温曙耿:“冷不冷?下雪了。”
那人鼻尖正落了片雪花,小小的六角,似乎因他的体温极低而迟迟没有融化,衬得他鼻梁挺直。
而头发上也缀着雪花,一片片错落散在其上,乌发愈发黑,而雪色愈发通透,那双眼睛含着雾气,不知是冷的还是什么,正看向他。
哪里还记得方才的一切,顾枳实怜惜不已,自顾自地拂去了雪花,将他的斗篷领子系紧。
温曙耿心里五味杂陈,顾轶太温柔了,他只好撇过头去看那大雪纷飞中的芦花,轻声叹了句:“已经是元辰了啊。”
顾枳实心一跳,已经是元辰了么?
旧日的记忆齐齐涌上心头,他不觉眼中发烫,直直地看向温曙耿。从前,每年他都陪着自己啊。如今又在一起了,哪里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温曙耿独自赏雪,身侧人一语未发。马停着,只在原地打转。雪下得更紧了。
突然,他听到个低声的轻唤,像是请求似的,压抑又渴求地征求他的意见:“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这语气十分不一样,温曙耿从没听过他这样说话。于是侧头去看他,见到那少年颊边泛红,眼里粲然如烟火,紧握着衣角,如同孩子一般,露出怯怯又极其期待的表情。
他要说什么呢?温曙耿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温情涌上心头,但有些熟悉,仿佛从前常有这种情愫。
那高大的男子已然长大,但他小声地、窘迫地、哀求地道:“今天,是我二十岁生辰。”
师父错过了他的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及冠,可以不错过吗?
温曙耿愣了许久。顾枳实做好了拥抱的准备,却始终怀里空着。接着,温曙耿下了马。
他最近生着病呢,瘦了不少。只是站立着,依旧挺拔潇洒。脸色有些苍白,却比雪色好看,他立在漫天大雪中,站在马前,对顾枳实道:“下来。”
顾枳实没来得及伤怀,没来得及忐忑不安,便听从师命翻身下马,一如往昔。
那男子一步步行至水边,顾枳实只得跟在身后。
拨开芦苇,任毛绒绒的芦花擦过脸颊,温曙耿的身影十分沉静,甚至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里,在这底色不容压过的纯粹的白里,也独绝而出。
在湖泊边上,温曙耿寻觅许久,最终挑了颗与众不同的石头。他毫不介意地坐在湖边,撩起衣摆,取出匕首在石头上刻着什么。
顾枳实伏在他脚边,近乎虔诚地看着他的动作。
末了,轻轻吹去粉末,温曙耿将那石刻递给他。
那石头表面圆润光滑,一点多余的杂质也无,底部平直齐整,被削成四方状。美石为玉,这便能算一块天然去雕饰的玉石。那上头是温曙耿行云流水般的篆刻,那字率真含野趣,衬极了这石头。刻的二字正是顾轶的名字。
温曙耿轻声道:“这倒真是雕虫篆刻了。”他看向顾轶,“送你一方印章,粗陋不堪,请你别嫌弃。”
顾枳实哪里会嫌弃?他急急地道:“才没有粗陋不堪。”
温曙耿解下那枚此前顾枳实赠予他的玉佩,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了一番,那玉质上乘,细腻温润,自非顽石可比。他玩笑道:“投我以琼瑶,报之以劣石。真不像话。”
顾枳实无比珍惜地抚摸着那精细的镌刻,将它贴近心口,认真地反驳:“不是劣石。是你送我的,刻着我名字的奇石。天地间,唯此一颗。”
他的语气珍重而纯真,实在叫人动容。
温曙耿听着,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无奈地笑了。跟他置什么气?知己或是……,有什么分别。这个人的眼里,由始至终地装着他。
看清自己的感情,不就够了么?温曙耿对上顾轶清澈的双眼,像他之前请求的那样,凑过去轻轻地抱住了他。
上头说的诗是胡乱改编的,哪及原篇缱绻动人。既开了头,不如将那美好的诗句念完。他收紧胳膊,贴上顾轶的耳际:“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作者有话要说: 子玉和始影是副cp,这次会把副cp的感情线写完整,但是不会喧宾夺主的,所占篇幅不多。
我在我粗略的大纲里,写了始影非常美超级美六个大字,可我这个废柴,写不出她十分之一的美。果然是废话多于文化。QAQ
☆、第 28 章
雪下得紧,肩上的已来不及拂去,时扫时增,落了厚厚一层。
遍地的白雪在黑夜里透出阴沉的光亮。顾枳实背着温曙耿,艰难前行。风声混着雪声,割在皮肤上,在耳边发出呜呜的声响。
顾枳实把背上的人往上提了提,咬牙在大风雪中回头对温曙耿道:“前头有灯光,应该有人住,我们去借宿一晚,很快。”
温曙耿头晕脑沉,只是凛冽的寒风叫他无法睡去,疲惫地伏在顾枳实背上,听了他的话也只能动动手指示意自己听见了。
顾枳实加紧脚步,大雪几乎没过小腿,每走一步都得奋力将靴子提起再踩下,又背负一人,饶是他武功高强也足足用了半盏茶功夫才走到那木屋门口。
抬起僵直的手敲门,笃笃几声后,顾枳实正欲贴窗道明求助之意,却听到轻盈的脚步声响起,有个纤细动听的声音渐近:“来了。雪这么大,还回得去么?”
顾枳实一怔,里头的人恐怕以为是友人造访。没等他解释,门却陡然被打开了。
一阵暖风伴着灯火的光亮一下子扑到顾枳实脸上,似有似无的幽香中,一个窈窕清丽的身影如宣纸上的墨迹般晕开于眼前。
目如点漆,原是这幅样子。眼前人美得似山谷轻烟,淡淡欲散。
顾枳实偏像个愣头青,瞥见那无双躯体上月华般轻盈的纱衣、含羞带怯地袒露的一点肌肤,慌得立马转过头去。
“无意冒犯。”顾枳实不看她,为了温曙耿的身体才勉强控制住立马就走的冲动,“途遭风雪,友人抱恙,我想求姑娘让我二人在此地借住一晚。”
那女子也是呆愣住,没想到是两张生面孔,边将衣服拉好边往门后退了两步。
“咳……”温曙耿从顾枳实背上探出头来,费了好大劲才说出话,“你讲话这么生硬,叫人家姑娘怎么放心?”
他还想着解释一番两人并非恶人,请这姑娘见谅,只是风灌进了喉咙,叫他咳得眼泪汪汪,更说不出话。
这两人一个冷硬,一个温柔,均容色绝佳,叫人难生恶感。那姑娘见到温曙耿的脸,又看他病得厉害,连忙让开身子,也不问什么只叫他们赶紧进屋。
屋子里十分温暖,角落里架着好几只火盆,炭烧得红红的。高矮错落的小桌上又摆着几只花盆,草石俱奇,侍弄得并不输书香门第。里侧以梅枝映雪图琉璃屏风相隔,隐约见得一张黑漆螺钿床的一角。
那姑娘叫顾枳实将温曙耿放在靠墙处的梨花木躺椅上,厚厚的虎皮铺在上头,暖和得紧。
顾枳实着实不知怎么跟娇弱的姑娘家打交道,一时有些尴尬。那姑娘却是忧心病人,立在旁边瞧着温曙耿通红的脸颊,问道:“是发热了么?”
顾枳实点头:“天气太冷了。”
那女子从后头的大柜子里抱出一床厚棉被,盖到温曙耿身上,又对顾枳实道:“你到屋后头去,那儿有个水井,盆在一边,接点水来替他降降热。”
这屋子虽只一间,但还算宽敞,只是各类家具样样精巧,皆非凡品。这荒无人烟处陡生的一处木屋,又如此不合时宜的华丽,着实有些诡异。顾枳实动作很快,打了水便往回走。
他轻声走进去,只看见那姿容姣好的姑娘弯着腰,替温曙耿掖好被角,神情担忧不似作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