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敌跟我双向暗恋(105)
天诛之战前,这些天将尚且还能与魔将鏖战,拦阻魔兵百年不侵天界。如今五百年过去,魔兵声势大减,他们法力比当初更精进,却连还手之力也没有。
眼见又失一处驻城,青泽终于忍无可忍。
他叫人唤来守城天将,一语不发坐在长木军桌后,任天将尴尬地站在面前,兀自喝着茶。
约摸过了一炷香,那天将冷汗涔涔,终于忍不住小声道:“大人……”
青泽好像没听到。
天将咬了咬牙,又道:“大人……”
青泽仍是喝茶。
天将终于道:“大人!”
青泽放下茶杯:“怎么了?”
天将道:“大人唤我来,有何要事?”
青泽道:“无事,叫你来站站。”
他说叫这天兵站站,真的就任他似雕塑一般地站着,喝完茶就开始翻桌上的书,看着看着甚至哼起了歌。
到晚上的时候,天将终于忍不住道:“大人,小仙知道,您是气恼小仙丢掉了城池,您,您有什么不满的就告诉小仙,何必——”
青泽放下书,打断他:“我没有什么不满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失了城池,再夺回来就是。”
天将道:“可……”
青泽道:“将军,你为何会觉得我会因你吃了败仗而不满?”
天将道:“因为……因为我是仙族将领,苦练千年法力,就是为了替天匡扶正义,斩杀作祟魔孽。我本应彰显仙族威仪,却不敌魔祟,惨败在他们手里,还失掉了守卫的城池。”
青泽摇了摇头:“将军,我听说,在天诛之战的时候,天兵逃散,你持剑应战魔神而不退,驻守天门,是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最勇敢的战士。你原本是用的一把剑,因为魔神亲手融了你的武器,天尊亲赐你这支长戬。——可是事实?”
天将道:“……是。”
青泽道:“你这样勇猛忠诚的将士,就算吃了一次败仗,我也不会责怪你。”
天将似乎疑惑极了:“那大人今日为何……?”
青泽道:“将军,我的确生气。我气的不是你打了败仗,丢了城池。我气的是你曾是最勇猛的战士,能在魔族最鼎盛的时期迎战魔神而不惧,如今魔族式微、处处掣肘,你却失了对战的勇气。你不是失了一座城池,你是失了一座原本不应该失的城池。”
青泽又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丢掉这座城池?”
天将牙关颤抖,摇着头,神情痛苦道:““大人……我、我也没有办法。我……宁愿当初战死在天门,也不想变成现在这个懦夫。”
“可我……可我着实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胡说八道。”青泽道,“你与魔神相抗时可不怕死。你做了这么多年天将,要是怕死早就请辞了。”
“你恐惧的不是死亡。你恐惧的是失败。你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天界最骄傲的战将,却像落水狗一样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你高傲的自尊被踩在地上,你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了不起,所以你恐惧。”
“你害怕像当年一样,竭尽全力,却仍是失败。”
“你害怕再次直面自己的无力与弱小,便从一开始就放弃抵抗。”
“若你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你的敌人并不再能战胜你,战胜你的是你的恐惧。”
军帐内鸦雀无声。
天将抖如筛糠。
青泽道:“你以为我会安慰你?你以为我会开解你?”
青泽摇了摇头,神情凉薄至极:“那么现在,我告诉你——”
“你就是失败者,你一无是处、一事无成、逃避责任,愧对天将之称!愧对他人信任!”
“我不是!”天将长戬一抖,戬尖直指青泽,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我是个战士!我是天界的将领!我愿意为我所追寻的正义付出生命!我——!”
他看着青泽,神情简直称得上杀气腾腾。
因为怒火而大口大口喘着气。
青泽却终于笑了。
他说。我知道你不是。我知道你们都不是。那你就去做。那就为你想守护的东西去战斗。你记住你刚才说的话,你记住刚才心里激荡的决心。
他说。你想起来了吧。从天诛之战起就丢掉的东西,过了这么多年,你想起来了吧。
他说。你们都应该想起来。
“放心去战。不会有人因为战败而觉得你是懦夫。”青泽将手中的舆情报告揉成一团,丢到地上,“但一定有人因为你怯战而觉得你是懦夫。”
天将收回长戬,沉默许久,突然朗声大笑。
战!战!战!
把那帮魔祟封回无间地狱,砍断他们的手,砸烂他们的腿,挖出他们心,把他们游街示众,让他们尝尝本天将长戬的味道!让他们为曾经造的杀孽血债血偿!
青泽在洪荒时是个擅于煽风点火的高手,当他把这个才能用在收买人心上,竟也大放异彩。
他把所有天将的底细都大致探了,各自说了一番言语。
数日之后,战局竟然一点点被掰了回来。
魔将们脸上原本带着嗤笑的优哉游哉神情终于渐渐消失,双眉紧皱,严峻之色愈显。
他们占尽了地利,却不被允许大开杀戒,与终于下地决心与他们背水一战的天将一时胜负难分。
青泽看了看标记越来越复杂的地图,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打过很多次胜仗,却始终差了最关键的一场。
不是普通的胜仗,是一场足够壮烈的、很大很大的、跌破所有人眼球的、足以倾覆魔族威压的胜仗。
他要在这众目睽睽的人间,真正打败魔神。
让众人目睹,战无不胜的存在不再战无不胜。
让众人知晓,最被人恐惧的力量也可以俯首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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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见面辣
【第九十四章-泥足深陷(一)】
数月胶着。
天兵声势大振,战绩越多,越是勇悍无比,一时竟形成排山倒海之势。
诛魔孽!斩魔神!
杀!杀!杀!
魔将恨得咬牙切齿,每每开战前必将对天将破口大骂一番。
眼见魔将越发气恼狂躁、失了起初的游刃有余,青泽知晓时机终于成熟。
与众天将用计使引魔将倾巢出动、离开北狄后,青君下令,率军与玉骨笛突袭北狄。
时值深秋,北狄地势颇高,漫山红枫在战火间烈烈地开着。
熏熏地从心头灼起,留下焦黑的余烬。
青泽骑着气势凛凛的仙兽,从一座远山山头眺望另一座山头的北狄城楼。
他要打一场扭转民心的仗,一场擒贼先擒王的仗。
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仗。
所以他一扬长剑,携奇兵冲将下去。
“杀——!”
这场厮杀蔚为壮烈,后来青泽却不太能回忆起细节。
只能记得秋日里的红枫。全是红枫的山。红艳艳。绽放。枯萎。燃烧。火。
烽烟。半边天的灼黄,半边天的丹红。
找回昔日血气、神情无畏、战意盎然的天兵天将们。
即将被伸张的正义。难凉的淋漓热血。
枫叶间獠牙似的、骨节粗大的、焦黑的、狰狞的城楼。遮天蔽日、颜色暗淡的战旗。
因魔将被支离而独自站在城楼上的、暗红大氅猎猎飞舞的白发男人。
好似身披鲜血,远远地看着他,面庞忽明忽暗、被染上烈烈余火。
身周是厮杀的魔兵天将,玉骨笛仍果决利落地穿梭在战场间。
青泽停下动作,想起五百年前看到的那截白色的发尾。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魔兵,咬牙切齿地往城楼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走到城楼下。淌过战场杀伐。握着一柄剑。
花了六百年,他就要站到魔神面前。
青君必胜,斩杀魔神!青君必胜,斩杀魔神!青君必胜,斩杀魔神!
吼——!吼——!吼——!
天兵的呐喊与魔兵的嘶吼交杂,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响,喧嚣地鼓噪着他的耳膜。
青泽一跃而起,落到城楼上,发现原本点燃在城楼上的火把已经被熄灭。
他几乎以为城楼上那个男人因为看见自己走过来而后退了一步。
魔神伸出一只手挡住自己的脸,说:“不要过来。”
声音经过布匹的阻挡,显出一股说不出的晦涩压抑。
青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个人说着不要过来,连身体都微微颤抖着,好似下一秒就要落荒而逃,却仍是站在原地。
就像在等着自己。
他等着自己干什么?
等自己来杀了他吗?
独自站在城楼上,等着自己来结束他荒诞的、荒芜的、丑陋的、可笑的、自甘堕落的、受尽憎恶的、无法解脱的一生吗?
青泽右手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过去。
夜色那么深,好像看不到尽头。
他站到与魔神相距咫尺之间,闻到魔神身体上、发梢间、骨子里透出来的浓郁腥气,和比腥气更暧l昧潮湿的味道。
看见了从袖口里延伸出来的、攀附着他手臂的、花纹似曾相识的靡丽图腾。
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拽开。
远处烽火连天,城楼下硝烟漫目。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浓郁的夜色里,他看清了魔神的脸。
有什么东西掉进了记忆的浊潭,又扑棱棱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