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敌跟我双向暗恋(64)
流水潺潺,空气香甜。
他打了个呵欠,因为感觉到微弱的拉扯力而提起鱼竿,看见上面挂着一朵小小的白花。
它开在花枝上应该是很温柔的,此时因为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而显出一股无辜又无助的意味。
脆弱得不堪一击。
饶是青泽着实懒得留意,也知道这是白泽的最爱。
白泽那个家伙,身为上古神兽,每天不务正业、就知道栽花种草。可白泽去过那么多地方,种满了衡山的始终只有一朵朵小小的不染。
据说,连花的名字都是那个一身白衣的上古神兽亲自取的。
世间奇花异草如此多,很难想象这花被白泽如此青睐的原因。
青泽猜想,白泽应该是太过自恋,看这花和自己的衣服一般颜色,便给了它们非凡的宠爱。
青泽不喜欢不染渴求怜爱的脆弱姿态,也讨厌白色,就伸出手,有些嫌弃地想把花瓣丢回溪水里。
下一秒,他的鼻尖微微抽动了一下。
小小的、洁白的花瓣上几乎快消散的味道飘进了他的鼻腔。
青泽停下动作,把花放在鼻下,闻了闻,愣在了原地。
是应龙身上的味道。
洁白无瑕的不染上,有溪水尚未洗净的、被血腥味包裹的、淡淡的、应龙身上的味道。
青泽把花收入怀中,抬头看向溪水上游。
应龙不知已经在那里站立了多久,正远远地看着他,发现他的视线之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青泽说:“你给我站住!”
应龙就站在了原地。
也许是受幻境催眠,青泽几乎忘记自己一身神通法力,一路向应龙狂奔而去。
跑吧,跑吧。不跑快一点的话,这个人又要下山了。
不跑快一点的话,这个人就要离开了。
他气喘吁吁跑到应龙面前,拉住应龙的手。
应龙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嘴唇抿成直直的线。
草木清芳,微风拂面,斑驳的树影摇曳在应龙颊边。
青泽心跳如雷鼓。
他听凭本能地把应龙按在地上,看见巨大尾巴似的长长的衣摆乱七八糟地在地上摊开、衣襟上的龙纹随着应龙的呼吸而起伏。
青泽呼吸一滞,俯下身去。
他是被鬼魅蛊惑的书生,是一朝破戒的信徒,是贪婪啃噬的饿鬼。
应龙不安极了,却不知为何竟然任由青泽动作,只在慌乱无助得不行的时候唤他:“青泽、青泽。”
青泽说:“我在,我在。”
应龙的眼角就跟着耳根一起红了起来,咬紧下唇,把多余的声音强咽了下去。
……
过了许久,青泽停下动作,撑起身体,看着应龙湿气未退的、黑色的眼睛,说:“应龙,你在看着我么?”
这个问题委实很不准确,青泽想了想,换了个问题:“应龙,你看着的是我么?”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了些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恐惧。
几缕黑色的长发蜿蜒着、汗津津地搭在应龙颊边,应龙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撑起上半身,沉默地看着他。
青泽等了许久,没等到回答,飘在空中的心情沉沉坠了下去。
就算是在这样荒诞离奇、脱离现实的幻境里,他也得不到应龙肯定的回答。
他说:“原来如此。”
他一边说一边掉下泪来,化出一柄青光湛湛的长剑。
又说:“原来如此。”
这个梦哪里都像假的,到了他将醒的时候,才终于变得真实了起来。
*
青泽吐出浊气,揉了揉眉心,从梦境中挣脱而出。
阿临神色焦急地看着他:“清泽哥哥……殷洛哥哥他发烧了!”
青泽坐直身体,问:“什么?”
男童也坐在一旁,用力拽着他的衣袖,另一手指着殷洛的方向,满头大汗,急得说不出话来。
殷洛的额头很烫,眼睑泛着不正常的红,紧咬下唇,汗珠从额间滚落,双眉紧皱,好似很痛苦。
青泽往他额头上探了一下,转头对阿临道:“外面是不是该煮早粥了,小孩子肚子不禁饿,带他出去领早粥吃。“
为了探得更多线索,他们昨日也匿到子鹿最大的公廨里。记得这里的差役昨日说过发放早粥的时间。
阿临道:“昨晚魔族杀掉了门口的两名皂隶,今早大家都在处理门口的尸体,还没开始煮早粥。”
青泽愣了一下:“我怎么不知道?”
阿临怯生生道:“清泽哥哥睡得太死,阿临没敢叫你。”
青泽又道:“殷洛是什么时候发烧的?”
阿临道:“我、我不知道……我以为殷洛哥哥还没醒,是刚才小弟弟拉着我,说殷洛哥哥好像很不舒服,我才发现的。”
青泽道:“……”
青泽道:“既然还没有粥,那你就带小孩去院里转转,我看院里也有些他的同龄孩童,他老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怕是都快忘了怎么和同龄人交流了。”
阿临犹豫了一下。
男童说:“清泽哥哥,我想在这里等殷洛哥哥醒过来。”
青泽的神色就有些不耐烦。
阿临俨然很明白并没有周旋的余地了,就拉着男童道:“小弟弟,清泽哥哥是要帮殷洛哥哥治病,我们不要在这里打扰了他。”
男童道:“真的么?”
阿临道:“真的。”
眼见阿临带着男童走出门去,青泽才转过头。
阿临只是普通小妖,自然不知晓:殷洛这般情状并不是发烧,而是自己施加在殷洛身上的上古神力正在与魔气激烈地抗衡。显然,饶是青泽拖延了这许多日,随着封印的松动,殷洛身上的魔气也终究是越发浓重起来。
他也会变成那些魔物那样么?
青泽虽然早已知晓这个事实,此前却从未切实想过那样的场景,如今脑海里突然出现那样的画面,竟然觉得很不能接受。
他瞒了殷洛一路,才让殷洛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变成这样不是因为变成了活死人,而是因为早已入了魔。
可等到殷洛完全入魔的那天,他能杀掉彻底变成魔族的殷洛吗?
失去神志、只披着原本皮囊的殷洛,又到底还是不是殷洛呢?
等到殷洛当真入魔的那天,他就放殷洛离开吧。
他为了应龙斩杀了那么多魔族,至少这个,让他放走吧。
也许殷洛会彻底失去人类的形貌、也许会变得丑陋不堪狰狞可怕、也许会贪婪嗜血人性泯灭、也许会放浪形骸自甘堕落。
也许会被正义的驱魔者斩杀于剑下。
他不知道殷洛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只要不是在自己面前,青泽都能继续相信,在这个业已沦陷的人间,殷洛仍然能一如既往地、抱着青泽至今仍不能知晓的执念,比谁都要努力地活下去。
拖着这样的身体坚持到了现在,殷洛可是很厉害的。
青泽一边这样想了,一边毫不心疼地往殷洛身体里继续灌灵力。
能多拖一天也是好的。
能多拖一个时辰、一分、一秒。
也是好的。
*
殷洛呜咽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青泽上半身凑近了些,仍是握住殷洛的手,没有停下继续灌灵力的动作。
殷洛皱着眉头细细喘息了一会儿,眼睛有些雾气迷蒙地看着青泽,花了好几秒才重新聚起了焦。
青泽问:“你好些了么?”
殷洛摇了摇头:“宋清泽,我好难受。”
青泽道:“你生病了。”
“……”殷洛咳出一口血,“我快死了么?”
青泽道:“你会好起来的。”
殷洛沉默下去。
青泽也沉默地继续往他七零八落的筋脉里灌灵力。
他几乎以为就会这么一直安静下去,却听殷洛道:“宋清泽,我梦到你了。”
也许因为烧得厉害,他的声音有些使用过度的喑哑。
青泽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道:“你梦到我什么了?”
殷洛想了一会儿,有些茫然:“我不记得了。”
青泽就道:“那想来也不会是很值得记住的梦,……你好些了吧?”
殷洛双唇惨白,咳了两声,点点头。
青泽放下他的手,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来,说:“我出去给你端碗粥。”
*
青泽盘腿坐在朱漆木柱旁,悠悠然摆弄着手里黑沉沉的铁片。说是铁片,其实材质并不似凡铁。
他捏着这样一块不似凡铁的铁片,像玩耍着一坨黑色的、柔软的泥。
这边捏着,那边回想着,不一会儿,铁片被分成了好几块,做成不同形状。
待不同部分被组装到了一起,青泽就很得意,对男童招手道:“来试试。”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个臂弩。
小而精巧,机体坚硬、薄如蝉翼,不似常见的弩那般笨重,拿在手里几乎感受不到太大重量。
男童怯生生看了眼殷洛的方向,发现殷洛听到青泽叫他过去也没有任何反应,便大着胆子一溜小跑到了青泽身边,眼睛看着臂弩,好奇极了。
青泽比划了一下大小,把臂弩套在男童手臂上。
“如果重了或者紧了就告诉我。”
男童从上到下打量着臂弩,挥了挥手,道:“一点也不重,大小也刚刚好!”
青泽听了就更得意了,下巴扬得高高的:“也不看看是谁做的。”
他被吹捧得美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话还没说完,又道:“这个中间的机窍,用手指反手一扣就能打开,收在臂夹内的弓体就会左右弹出来,把锁在里面的小箭扣进弹道里。你只需要抬起右臂,瞄准,射击——简单吧?”
男童点点头。
青泽拍拍男童的肩膀:“行了,去好好练练。”
男童哒哒哒跑走了。
青泽长吁一口气,靠在红漆木柱上,转头看着不发一语的殷洛。
他靠的这根木柱是公廨十八根木柱中最靠角落的一根,殷洛面墙坐着,长发黑压压披在身后,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殷洛不知所措的时候常常看起来像是发脾气,当真发脾气的时候却连脸都不肯给自己看了。
也许是受梦境的影响,青泽看着那个背影,拍拍手上的铁屑,把上半身探过去,轻轻浅浅的呼吸喷洒在殷洛颈间。
殷洛的腰线一下子绷紧了。
青泽恶作剧地笑了一下,拉开距离,看着终于转过头看他的男人,道:“我上午才好心帮你治了病,你怎么反而生气了?”